即便是晚餐时间，酒馆内依然冷冷清清，除了我，就只有窗边餐桌的一个中年男人。
还有，就是立在柜台旁，木木呆呆、圆筒状的机器人服务生。
酒馆古朴而廉价，我虽是常客，但我并非为了买醉。
中年男人桌上的菜几乎没动却已经没了热气，酒瓶里的酒也已所剩无几，那是一种劣质而浓烈的白酒。
当他把仅剩的烈酒倒进玻璃杯，一饮而尽时，他蓬乱地头发也紧随着前后摆动了几下。就像我怦然跳动的心脏——这个男人，是一个绝佳的猎物。
他伸手擦掉透过茂密胡茬子淌下的酒水，我想，那感觉肯定很剌手。
我轻轻敲了两下餐桌，泛着蓝光的菜单随即在桌面上浮现，我点了一瓶高档的高度啤酒，用视网膜付了款。
“你…好…你…的…啤…酒！”一个机械冰冷而语速缓慢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
我接过啤酒。
“祝…您…用…餐…愉…快……”机器人边说话边吱吱呀呀地往回走，话音结束时它刚好回到了柜台，那声音无力而嘶哑。
也许，它也是迫于生活压力，太累了吧！
我起身在中年男人对面坐下，透过窗子，可以隐约听到天边闷雷滚动的声音。
我打开啤酒把他的杯子满上了，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为什么要请我喝酒？”男子轻问，他并没有过分的惊讶。
“因为你有烦心事。”我说，“来，干杯。”我举起酒杯。
碰杯后，又重新倒满。
“在这个世界上谁又能做到无忧无虑呢！”男子轻叹一声说，
我发现，他的声音也透露着乏力和嘶哑。
“那就换个世界。”
“换个世界？”
“假如这个世界可以为你重新设定，你想要它是什么样子？”
中年男人醉眼惺忪地望向窗外，天边一直闷雷滚滚，却滴雨未落。街道灯火通明，却不见一个行人，只有在空中来回穿梭的送餐机器人。
“无忧无虑吧。”中年男子说。
我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乳白色游戏头盔，轻笑着说：“你不访大胆一些，做一个腰缠万贯的亿万富翁、万人之上的一国之主，都可以。”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头盔，没说话。
我注意到，对于我的推销行为，男人的脸上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表现出鄙夷和不屑。
“它能为你创造任何生活，任何世界。”我继续说：“哪怕你想要一个天堂！”
“万一它创造出来的是地狱呢？”
“这里不就是地狱吗？”
男子愣了愣，举杯一饮而尽。
随即，他神色黯然地说：“我想见我已故的爱人。”
2
我们第二次见面是在三天后的下午，还是在那家酒馆里，是我们上次约好的，他要进行一次免费的游戏体验。
“嗨，这里。”林杨朝我挥了挥手。
中年男子姓林名杨。
他依然坐在靠窗的老位置，窗外的天空天依然阴沉沉的，风很大。
林杨身着一件得体的黑色皮质夹克，头发打理的有条不紊，胡子也刮的干干净净，与上次见面判若两人，居然有那么几分帅气。
他一直冲我微微地笑，眼睛里闪着一种兴奋的光。
也许是马上能见到自己爱人的缘故吧！
他进行游戏体验的目的让我十分意外，要知道这种游戏头盔价值不菲；而且一副头盔只能设置一种游戏世界场景。
这种头盔制作成本虽然低廉，但出售价格却十分昂贵，然而销量还在猛涨。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游戏世界的真实感极其强烈，与现实世界无异。
游戏世界中的一年，只是现实中的一分钟，短短的一个多小时就可以体验一段至尊帝王的人生，或挥金如土，或统领三军，等等等等……这样的人生体验怎么会有人拒绝呢？
然而，林杨却果断拒绝了。
“游戏世界场景就按照现在的世界来设定，游戏中的人生背景就设定我现在的背景。”林杨如此说。
他的声音平静而柔和，如同酒馆里回荡着的古典乐。
在现实世界中重逢现实的恋人，他的想法是如此的简单纯粹。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呢？居然能让他如此痴情。应该很漂亮吧！我想。
“王倩并不拥有你们眼中的‘漂亮’，在你们看来可以说是特别普通的一个女孩。”林杨说，“但我就觉得她很别致。”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别致”一词来形容人，不是“特别”、“独特”或者“精致”吗？
“‘特别’和‘独特’用在她身上也不够独特，她拥有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林杨如此说，在谈论王倩时，林杨的眼里一直透着一种“别致”的光。
王倩确实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至少长相很普通，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我是从林杨发给我的短视频里见到的这个女孩。
因为我要按照王倩的样貌，在林杨游戏世界里设定一个必然出现的NPC，它将成为林杨的伴侣。
视频时长三分钟，前两分钟王倩一直和林杨在愉快地通话，他们有说有笑。她驾驶着飞行器要赶回去为他过生日，并为他准备了生日蛋糕。
她笑的很灿烂，露出了一颗虎牙，俏皮而可爱。
然而视频的最后十几秒却是天旋地转的景象，还有王倩的尖叫声和紧随其后的爆炸声…
这是一段飞行器紧急录制的飞行事故视频。
3
我按照王倩的音容相貌，在林杨的游戏头盔中设定了一个NPC，她的人生轨迹必定会与林杨的人生轨迹产生交汇。
“祝你好运！”我把头盔为林杨戴好，并把他躺椅的靠背调的更加倾斜舒适，“最后提醒你一点，游戏中的你是不会知道自己处在游戏中的，就像你平时做梦一样。”
林杨带着头盔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睛里透着紧张、不安、还有期待。
“放心吧，你会见到王倩的。”我安慰道。
林杨深吸一口气，合上眼，按下了头盔右侧的启动按钮。
林杨的呼吸慢慢变得更加沉稳绵长，这说明头盔已经通过电极传感器将他催眠。
一分钟过去了…
林杨的眼球开始快速转动，说明林杨大脑中的海马体进入了抑制状态。假如此时林杨没有佩戴游戏头盔，他的杏仁体就会立刻活跃起来，他的丘脑会将白天接受信息传递给杏仁体，杏仁系统会像一个极富想象力的艺术家，把这些信息抽象化，虚幻化，形成光怪陆离的梦境。
然而林杨现在是不会做梦的，或者说他只会在我制定好的场景里做梦。
林杨头盔上泛起了淡紫色的光——头盔已经抑制杏仁体，并替代它开始工作，将他带入属于他的游戏世界。
三分钟过去了，林杨的眼球不再快速转动……
五分钟过去了，在林杨的游戏世界里他现在已经五岁了……
七分钟过去了，林杨均匀的呼吸，睡的很安详，不知道他现在和王倩是不是已经是青梅竹马……
我开始非常好奇他的世界，虽然我之前帮助过无数人体验游戏世界，尽管他们的世界远比林杨的世界要精彩百倍，但我从未如此好奇过。
窥视他们的世界，再简单不过，只需将我的手机连接上他们的头盔。
这种行为属于严重违纪，也违反现有法律！
我承认之前有过这种想法，但从未如此做过。
这次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也是这么做的。
我从包里拿出薄如纸张的手机，轻触唤醒并连接林杨头盔，屏幕上随即显示出了林杨的游戏世界场景，无声的场景：
十六岁的林杨和家人一块吃年夜饭，看春晚，十分温馨。看样子林杨在游戏里出生在一个小康家庭，生活还算不错。
十七岁，林杨和一个女孩偷偷地接了吻，那个女孩不是王倩。
十八岁生日那天，林杨特别开心，因为他有了属于自己的一辆飞行器，是爸爸为他买的，看着他高兴的样子，爸爸会心地笑了，他的眼睛里、笑容里都充满了爱意。
由于游戏世界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不同，传到手机画面片段都是林杨记忆最深刻的场景。
十九岁，林杨和爸妈旅游，爸爸拿相机为林杨和妈妈照相。他们身后有很多人来往，他们熙熙攘攘，有的聚在一起说笑，有的朝着远处指指点点。
我点击屏幕放大画面：这些NPC人物的表情是那么丰富：一个脱离母亲视线的顽童，遭到了中年母亲的斥责，中年妇女怒视着顽童，嘴里还说着什么，遮阳帽的帽带被风吹起，触到了她的鼻尖……
一对手牵手走着的情侣，女孩突然转过身将另一只手里冰激凌分享给对方，男孩轻轻咬了一口，双方相视一笑，即羞涩又甜蜜，是初恋的味道。
这些游戏场景简直与现实生活中录制的视频别无二致。
游戏的真实程度高到这种地步，这是我万没想到的。
游戏中的人也与现实生活中的人别无二致。
那么，他们其中的一些人是不是也和林杨一样，在现实世界中也确有其人呢？
如果我继续观察下去，会不会看到另一个自己？
想到这儿，我的后背泛起一股寒意。
突然，屏幕上的画面又切换了：
同年，十九岁的林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嘴里插着呼吸机，他的母亲坐在床边，脸色憔悴，悲痛欲绝……
我看了眼带着头盔的林杨，他呼吸急促，眼球快速转动——游戏要结束了，他要醒了。
我急忙断开手机与头盔的连接，迅速将手机塞进包里。
很快，头盔上淡紫色的灯熄灭了，紧接着林杨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我帮他把头盔摘下，座椅靠背调高，又重新点了两杯清茶。
整个过程林杨只是眼神呆滞，木木地看着我。
林杨的这种状态我已经再习惯不过了，每一个刚刚结束游戏的人都会这样。
他们此时都只会思考自己是谁、自己在哪、自己在做什么，这些都想起后，他们还会思考自己是否是在做梦。
终于，林杨揉了揉额头，然后抿了口茶水，说：“如果不是看到眼前的游戏头盔，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回到了现实。”
“这是正常现象，几分钟就会恢复。”我说，
“这次游戏时间这么短，有见到王倩吗？”我明知故问。
林杨随即神色黯然：“我在游戏中十九岁患了绝症。”
这次游戏体验可以说是极差。
4
按照以往经验，这次产品的推销应该以失败而告终，但事实却恰恰相反，仅仅在两天之后，林杨又约我在酒馆见了面。
“我要再试一次！”林杨语气坚定。他依然靠窗坐着，窗外的天很蓝，蓝的不像是真的。
很显然，他对游戏头盔充满了信心，他相信通过它一定能再见到王倩。尽管他在上次游戏中受尽了病痛折磨。
但是我却因为窥视他的游戏世界而充满了焦虑：
如果我上次在他的游戏世界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就说明另一个我只是NPC，是林杨游戏世界的配角。
那个世界又是那么的真实。
真是天方夜谭，怎么会在游戏世界中看到自己呢？我打断自己的思索，自我安慰。
但是，我好几次都想为自己设定一个游戏场景，带上头盔一探究竟。但最终还是没这么做，我怕，我怕自己带上之后就再也摘不掉了……
“如果你这次真能见到王倩，你会沉浸其中吗？”我问。
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就像卖给别人香烟时：“你抽烟不怕上瘾吗？”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那些在游戏中体验帝王生活的人结果怎样？”林杨问。
“不管结果怎样，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回答。
“不管结果怎样，也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林杨说，“我也会相信自己的选择。”
自己的人生当然要自己选择，当然，也要自己负责。
“就像当年我选择走进这家酒馆，才能有我和张倩后来的爱情。”
原来这才是林杨喜欢这家酒馆的原因。
“我也相信你的选择。”
林杨戴上了游戏头盔，毅然决然。
而我却拿着手机陷入了犹豫难决的沼泽。
林杨安详的熟睡着，他的头盔闪起淡紫色的光，也闪起一种无形的诱惑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诱惑。
这种诱惑对焦虑、好奇和迷茫的我来说是致命的，其中包含着未知、新奇和我最急需的真相。
终于，诱惑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将我拖入了深深的沼泽之中……
然而，此时我已经犹豫了二十多分钟，已经错过了林杨成长阶段，错过了他和张倩的相遇、相知和相爱……
我看到了为人父的林杨，他成熟稳重……
我看到了为人母的张倩，他和视频中一样，笑起来会露出一颗虎牙，俏皮而可爱……
我看到了无数个作为林杨世界陪衬的NPC，他们生动活泼，他们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想、感情；他们有自己的亲人、家庭和自己的关系网。
我忽然觉得这些NPC无比的愚蠢和可怜，他们作为别人的陪衬却不自知，他们的生命，甚至他们的世界都会随着林杨的死亡而陨灭，他们却依然每天为自己的生活忙碌奔波。然而他们努力构建的世界不过都是为了林杨一人，这是多么的可悲和可笑。
我激动而紧张的观察着每一张NPC的面孔，生怕看到自己的面容出现在其中，或者，看到一张我所熟悉的面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林杨43岁这年，在一家私企升职做了高管，当他步履昂扬地走进公司时，一个人的背影让我的心脏一下提到了咽喉——那是我的背影！
不，不会是我的！毕竟我没看到正脸！
林杨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并没有回头看他。
终于，在林杨激动地发表升职感言时，我看到了那个人的脸——五官与我相差甚远。
一场虚惊让我接下来的窥视更加提心吊胆。
一分钟……
两分钟……
……
十分钟……
三十分钟……
四十分钟……
……
林杨九十二岁这年终于要走到了终点。
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林杨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头盔淡紫色的灯也在快速闪烁。
头盔的灯熄灭后，他随即醒了过来。
同上次一样，他又照常进入了必须经历的混沌状态：他双眼呆滞地盯着我，又缓慢地观察四周，最后，开始用双手用力地搓起了脸……
我照常点了两杯清茶。
窗外起风了，天边乌云翻滚，天色随即暗了下来。
良久。
“这次很成功！”林杨终于恢复了神智。
“恭喜你！”
“感谢！”林杨微笑着说。
“不必谢我，你能和王倩白头偕老，是你们二人努力的结果。”我说，“当然，还有它的功劳。”
我拍了拍头盔。
“它可真是好东西啊！”林杨说完突然就笑了起来。
我突然觉得他笑的十分诡异。
“你还会再用它吗？”我问。
“你会用吗？”林杨反问我。
我一时语塞。
“你好，你们的茶！”一个柔和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当我回头看到这个女孩时，我的头皮顿时炸裂——这个女孩的长相和王倩一模一样！
“请慢用。”女孩微笑着说，露出了一颗虎牙，显得俏皮而可爱。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然后我看了眼林杨，林杨也用同样的表情盯着女孩。
女孩在我们惊讶和惊恐的表情下，顿时显得有些不自然：“呃…那个…店里的机器服务员出了故障，暂时就由我来顶替。”
“你…你是谁？”我问。
女孩说：“我是这家店的店长。”
“你叫什么名字？”林杨急匆匆地问道。
“我叫王倩！”女孩回答。
“我是林杨，你不认识我吗？”林杨的语气更加急促。
“你好，林先生，您下次再来就认识了。”女孩尴尬地说，说完，急忙转身离开了。
我的心顿时跌进了万丈深渊！
相比在林杨游戏世界中看到自己的面孔，这一幕恐怖百倍：如果说前者是质疑现存世界的真实性，那么现在基本可以断定这个世界的虚假！
一时间，我如坐针毡。
是啊，林杨之前说过，他和已经死去的王倩就是在这家酒馆认识的。而现在，这家酒馆里又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王倩，她还是店长，就像预先设定好的一般！
我迷惑地看向林杨，接触到的是林杨同样迷惑的目光。
我们相视无语。
窗外的天色更暗了，风更大了，如野兽嘶吼……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真假都无所谓了。”林杨瞬间顿悟了，“反正带上头盔和摘下头盔，对这个世界的感受都一样。”
“而且，都有王倩存在！”林杨补充。
5
林杨释然了，并且对王倩展开了追求。
我却开始闭门不出，质疑起整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这个世界的主角是谁？
自己真的是一个NPC吗？
尽管我窥视林杨的游戏世界时，并没有看到自己，但这并不能证明我不存在其中，或许另一个我当时正在游戏世界的某个角落，扮演着不为人知的社会角色。
而在我窥视林杨世界的同时，我存在的世界是否也在通过荧屏被人窥视呢？
窥视我存在的世界人又在被谁窥视？
这是思维逻辑是一个俄罗斯套娃，无穷无尽。
我并不知道自己处在第几层，或者每一层都有我的存在；我也不知道哪一层是真实的，或者每一层都是真实的。
也许，真相是无法窥视的，只有亲自寻找，亲眼去看，亲身体验。
终于，我戴上了自己推销数年之久，却从未体验过的头盔，进入了自己为自己打造的伊甸园。
我的游戏世界依然是按照现实世界设定的，不过我的身份却是商界巨鳄，因为我并不拥有林杨那般海誓山盟的爱情，也不需要像他那般横跨世界去追寻。
在我是主角的世界里，我有自己的跨国公司，我挥金如土，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
渐渐地，我越来越接受不了摘掉头盔，回到现实产生的落差感，我的游戏时间越来越长。
什么是虚幻世界，什么是真实世界。只有带上头盔的世界，和摘下头盔的世界。
带上头盔我是主角，摘下头盔谁是主角？或许是林杨，或许是李杨、赵杨……又或许是正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手机屏幕前的你……
后来，我开始频繁请假、旷工，直到丢了工作。
6
还不到下午四点，却好似夜幕降临。
酒馆空无一人，我在酒馆靠窗的位置坐下，隔着窗子能听到天边闷雷滚滚。
当整盘的菜没了热气时，我已将酒瓶中仅剩的一杯酒倒入杯中，这是一种劣质的白酒。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口感极差，入口烫喉，味道刺鼻。酒水顺着我的胡茬流至下巴，我伸手擦拭，那感觉很剌手。
这时，一个男人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抬头观望——是林杨。
“不要问我为什么请你喝酒，因为你有烦心事。”林杨一边为我倒酒一边说。
“你看起来气色倒不错，”我苦笑道，“和王倩进展的很好吧！”
林杨举杯示意。
我们碰杯然后干杯，接着他递过一张纸条。
“我只是想把这局游戏重新开始。”纸条上只有这一行字，字体有些歪斜。
“我儿子写的。”林杨说，“这是他自杀前写的遗书。”
林杨居然有儿子！
林杨的儿子是初中生，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渠道购买了一顶游戏头盔。
由于林杨夫妇忙于工作，对他疏于管教，在他偷尝禁果之后，便沉迷其中，经常翘课在家偷偷登陆游戏。
王倩在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个现象，便偷偷把他的游戏头盔藏了起来。
然而，此时的游戏头盔对这个未成年的初中生来讲，犹如他在茫茫大海中的灯塔，是他的信念乃至世界观的核心，是他生活中、精神上的唯一支柱……
而现在，他的灯塔熄灭了；他的核心陨灭了；他的支柱坍塌了；他已经把虚幻世界和现实生活混淆了。
死亡是旧的结束；死亡也是新的开始。
昏暗的灯光下，一泊鲜红的血液在他瘦弱的手腕下逐渐蔓延，宛如在黎明中绽放的一朵灼热的青莲，美不胜收。
“医生说再来迟一分钟就没救了。”林杨说，“孩子的症状是典型的戒断综合症，会出现幻视幻听。”
对不起，我想说声对不起，尽管我不确定孩子的游戏头盔是不是自己卖给他的。但我的嘴唇好似粘在了一起，怎么用力也张不开。
“你也不必自责，我也欺骗了你。”林杨说，“其实王倩并没有死，那段飞行事故的视频是剪辑的，而我才是这家酒馆的老板。”
窗外，天边的滚滚雷声越来越近，一阵狂风在窗边呼啸而过，这场雨已酝酿许久，必定声势浩大。
我的内心五味杂陈。
“由于儿子的事，我们痛恨游戏头盔，痛恨这个行业的每一个人。”王倩走了过来，在林杨的旁边坐下，说“而你却经常在我们店里向顾客推销这种头盔。”
王倩声称，他们骗我只是为了泄愤，林杨也不惜亲自体验游戏头盔，但是为了避免自己对游戏头盔产生依赖，林杨的游戏场景全都依照现实来设定，包括自己的出身。
“游戏体验的真实感如此之强，又可以模拟各种人生，以人类的意志力，在它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王倩说。
我仔细观察王倩，忽然觉得王倩有些异常，至于那里不正常我却又说不上来。
“人类的欲望一旦不被扼制，那将是整个人类文明的灾难。”王倩突然也笑了起来，说，“不是吗？”
她笑吟吟的看着我……
她笑起来真好看，俏皮而可爱。
但是！她并没有虎牙！！！
一声炸雷，暴雨骤至。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