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眼望去，绿油油的专家们，雨后春笋般地冒着。成片成片，漫山遍野。
尼采老师说，这是知识平等化的结果。当"知识"实现量产，便无轻无重，不深不浅。没有积累进阶，只有花样翻新。
绿油油的专家们，变魔术一样翻出新概念，帮我们"知道越来越多的鸡毛蒜皮"（knowing more and more about less and less）。
他们每天解惑，我却越解越惑。
不禁日日惶恐，觉得自己的逻辑思维没有逻辑，认知体系不够时尚，只能羞愧地钻回到书里。
最近看了三本书。
就像三块拼图，恰好首尾相连，拼出了这个新旧交替世界的东北角：有点像河流入海时的双层流，上层顺流入海，下层却打着旋儿往回流。
三本书，三块拼图，三篇文。
第一篇献给我爸。
《Move Fast and Break Things》（一边跑，一边毁）
先讲两个小故事：
1
张屠户养猪起家，武力垄断屠宰行业，强买强卖，缺斤短两，肉还有毛。自己逢人便说：没我老张，就没有猪肉吃。
大家都觉得有理。
一天，张屠户突然暴病身亡。大家想坏了，这下没肉吃了。结果街上出现了更多小肉铺，价廉肉美没有毛，借着互联网平台，春风吹又生。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是张屠户在作怪 。
现在轮到小肉铺摸不着头脑：没了张屠户，钱怎地还越赚越少？
2
我小时候，学校外的全部生活，是我爸的练舞室。还有他的音乐。
在他无限循环的几首爵士和南美舞曲中间，有一首极不搭调的Deep South乡村摇滚。
这首乡摇的鼓点，我永远都记得。
气势如虹，又稳如泰山，击击入灵魂。这首歌叫做The Weight，这位伟大的鼓手兼歌手，就是Levon Helm老师。
17年前，他得了癌症。几年前居然重出江湖，出现在Midnight Rambles音乐节。我和我爸看的眼里亮晶晶，不断重复着尼尔杨的那句话：
音乐不死，摇滚不死。
可是Levon老师还是死了。
直到读了这本书，我才知道：他的复出跟摇滚精神无关。是因为没钱治病，被迫70岁上路再卖艺。
为什么？
因为他得癌症的那一年，Napster诞生了。
从那一刻起，Levon老师和像他一样的独立音乐人，发现自己被这个世界的新任统治者-Facebook，谷歌，和亚马逊，一件一件，温柔地剥的精光。
3
第一本书的名字叫做《Move Fast and Break Things》（边跑边毁）。
如果您觉得耳熟，没错，这就是小扎成为互联网精神领袖的那个标志口号：极速前进，破除陈规。
客观一点，Levon老师也不是没过过好日子。
正如张屠户刀下的猪肉时代，艺术家、版权人、唱片公司之间，曾经分账明晰，利益格局牢不可破。
而Napster带来的互联网精神之光，目标直指一切垄断、中心化、和不透明：
透明，民主，竞争，共享。
所有人都有权利欣赏音乐，所有人都有机会成为音乐家。他们边跑边砸，改规则，动奶酪。他们成就了千万小肉铺，也断了Levon老师的粮。
然后呢？
小肉铺们慢慢变成了分母。
新肉铺不断进入，分母越来越大，分到的利润越来越少；对于独立创作人，就是屡创新低的曝光度，越来越少的阅读量。
"Poker Face"在Spotify上播放百万次，Gaga老师才分到一百多美元。腾讯与小网游，淘宝与小店主，滴滴与小司机，同样道理。
曾经的网络精神，变成了：
Competition is for losers, you need to build monoply. 没出息才竞争，有能力皆垄断。
4
五常老师说，经济社会的基本规则，就是产权。改了它，就改了整个系统。
资本和竞争是对悖论。资本天生要积累，积累结果必垄断。
一旦成为垄断巨头，无论科技高低，模式新旧，人好人坏，吃相终会败露。最后都会选择以那个古老的方式展示自身力量：
越大越牛逼。
资本主义丛林里的猛兽，不分新老。
5
我爸曾为像他一样的独立艺术家说过一句话：
真正的艺术家，在灵魂深处，都想活的像野狗一样：无能为力，但自由自在。
今天是父亲节。
愿他继续发扬野狗精神，任世事变迁，心依旧安然。自由自在，无能为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