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秋,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是一个人过的。
整个礼拜的阴雨连绵,到了晚上,还是非常仪式感地买了柚子,拆了月饼,打开电视又看了一遍《天水围的日与夜》。
《天水围》便是这样的片子,无论几时看,无论从哪里开始看,或者说你也不用正襟危坐牵挂剧情起伏人物命运,它自然地和着你生活的节奏,舒服、熨帖。
整部片子,得一个“真”字。人们常常说,某某演员的戏真好,又或者谁谁谁真会演,而《天水围》却反其道而行之,不是戏,不需要用力演,没有跌宕的戏剧冲突,不需刻意展现的表演技巧,把自己退回到摄像机外,摄影棚外,退回到日复一日琐碎悠长的生活里。此处也不由想到另一位反其道而行之的老阿姨,可惜,浓墨重彩常常夺人耳目,而将笔洗干净,再落于纸上,留下的淡淡墨痕,心不静的人,是看不到的。
整部电影最打动我的地方在哪儿呢?就是这些如空气,如水,如盐一般日常又令人不自知的细腻温柔。
贵姐买鸡蛋时拿起几盒鸡蛋比较价钱才放入购物车;拎着一提厕纸和其他杂物进门,见到刚刚爬起来的张家安;在母亲寿宴上一个人独坐一隅嗑瓜子,叫她去打牌时的些微局促,替弟妹打牌赢钱后的小小满足;吃完寿宴,贵姐和家安一左一右并行,去搭返家的巴士;母子俩灯下食饭,几乎无话,想起来,不过一句今天干什么了,徐老师靓不靓,去哪家买报纸会送纸巾之类的咸淡话;去亲戚的葬礼,帮弟弟们买好花圈,一边折纸钱,一边聊着东家西家易或不易......
内地我的同龄人,大多父母都是多子女家庭,从困难时期走过。可能很多人都能在贵姐身上看到自己家人的影子,从而有许多的共鸣。这种家庭关系,也许是东方所特有的,不表达,不言爱,只识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即使没有回报,即使难免有些许心结。但他们还是默默做一份工,默默操持家庭,养育孩子,照顾老人,默默去走一条不太顺遂但又可以让自己活得心安理得的路。
有人说《天水围》像纪录片,其实不是。一般纪录片,大抵片中人物都是素人,没有任何镜头感和表演经验,甚至说在镜头下会局促不安,由是会放大自己的动作、表情、言语,或者说很容易被导演引导,被后期剪辑,呈现出创作者想表现出的面貌和态度。本片的朴实自然中,自然也有创作者的态度在内,有表演者的融入环境在内,但所有的努力,反而是为了使全面呈现出与现实生活的零距离,重合到整个观影过程不会引起观者的任何大的情绪波动,重合到第一次看完全片,你会有种“咦,这就完了?”的惊愕,但是就连这惊愕也是短暂的,因为很快你就沉溺在老唱片里吴莺音姐姐的歌声里——“明月千里寄相思”,中秋团圆日,望月怀远,总归是期望月光洒到哪里,同一轮明月下的那个人就能感受到你的所思所念,这种情怀也算千年不绝。
所以这晚,尽管整个人是沮丧的,但还是开了柚子,一边看片,一边跟线上的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间或一乐——《天水围》的故事,熟悉,不累心,妥帖得刚刚好,实在适合治愈这样下雨的一个人的中秋夜。及此,可以感激一下阿Ann导演的温柔,感激一下贵姐的温柔。
是的,多温柔,她们不会让你哭的。即使是天水围的斗室;即使是餐桌上永远的青菜和炒蛋;即使是兄弟家住豪宅,子女出国念书;即使是中年丧夫,少年丧父......她教张家安开榴莲的时候说,“有几难哉”;后来母亲说做人难的时候,她还是那句“有几难哉”。仿佛人生就是一个榴莲,坚硬、沉重、满是尖刺,还臭,但它的味道却是不可抗拒。
生活给了她什么,她就默默接受什么,不抱怨,不愤懑,一步一步安心地走自己的路。Bette Davis的墓上镌刻着这样一句话,“She did it the hard way”。这话关乎人生的选择。放到贵姐身上,应该可以说是,上天给了她这条艰苦的路,而她淡淡一笑,也就真的踏出了脚,甚至,不要人扶。
拉拉杂杂至此,写的真是不满意透了,原本想写的阿Ann镜头下的三个老阿姨,到现在也只是开了个头。整个假期人是又忙碌又丧,转换情绪,无非靠看片和写文,还好,她们很可爱。于是可以再听一次《明月千里寄相思》,这回试试我小凤的版本吧,小凤的这款明月相思,确有东坡意韵,达观坦荡,也是可以送人安然入梦乡的。
月亮不是夜夜都圆,人生亦是如此。也许暂时我还未识透,还未想通,但我也在一步一步往前走,有几难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