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地区夏季雨水泛滥,一场场持久的暴雨淹没了无数庄稼土地,大量民屋受到损坏。数以千万的人受到洪水的侵害,流离失所。这片大地曾经恩赐给人们丰饶的果实又要来索取回去,然而面对着大地的洗劫人们不断的进行着抗争。从清朝乾隆年间就开始筑堤围田,开垦蛮荒。慢慢的堤工渐多,形成一片防洪屏障。岁月流转,到了20世纪八十年代为了防止洪水的侵略,近十个县城进行一次防洪建坝工程,当时家家户户自带铁锹工具,用着最原始的方法与天地搏斗,一锹锹把河道加宽加长,终于修成了一座全长120多公里大堤。它宛如一条蜿蜒的巨龙,把多个县市连在一起。大堤上更是栽上一排排绿色树木,堤坝上不知名的小草,其根部盘结缠绕于土堤上,使河堤更加坚实牢固。河面上船只来往,交通运输更加便利。
月落村的水流本是错杂相连,从月落村流入别的村,村村相通。因为修大堤,硬生生的把水流截断。在大堤与月落村北处形成一个凹形水域。李国柱觉得这是个养禽畜的好地方,在月落村凹形水域里围一块地方,正好可以养鸭养鹅。鹅可以吃圩埂上的草。鸭子可以翻过大堤到水里去觅食,而后也可以到田地里去逐虫,食秋收后的稻穗。于是他带着两个儿子在下坡处盖了一间茅草屋。人不回家住,在茅草这几年靠着养鸭养鹅,生活经费也算有些着落,想要发家致富总要辛苦些的。两个儿子,老大李家强安排在茅草屋里养殖禽畜,老二李家富跟自己种植家里的田地,为了多赚点钱,村子有些人在外地,把他们的地也种上。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李家强看不到任何的盼头,什么也不想了,他只是重复那么机械的动作。
一早起床,他就把一群鸭子从围着的栅栏放出来,它们急急忙忙翻过堤坝,向河里奔去,有些已经等不及扑扇起它的翅膀飞向河中,水面激起了无数的浪花。有的鸭子来到河里伸缩着它的脖子洗澡,从河里蘸上水,河水顺着鸭脖流到翅膀上。鸭子扇动翅膀抖落身上的水珠。可是有的鸭子就像个淘气的孩子,它们并不按指定的路线到达水域,它们会开小差,你越是往前赶,它越是往后退,甚至有的反而意图跑到田地里去找虫子吃。李家强嘴里大声的喝斥着,手中的竹竿在空中挥舞着,竹竿上的白色袋子猎猎风响。就像捉迷藏一样,你越赶它越躲。终于李家强失去了耐心,他猛的一下把竹竿敲下来,有的鸭子躲闪不及打在腿上瞬间不能动弹,它们已经感觉到危险来临,扇动翅膀挣扎前行躲闪。
如果这些鸭子是千军万马,那么李家强此刻就是位残暴的将军。他以杀戮虐带为乐。他手中的竹竿此刻已成为杀伐的屠刀,他盯住那只带头的鸭子,竹竿一下一下从空中落下,一开始鸭子还能凭本能躲开,可是长长的竹竿频繁落下,终于长竿击中鸭子头部,那只鸭子如同醉酒一般找不着方向,两只脚掌忽东忽西打着转。到最后在原地不停旋转,然后瘫倒在地上。看到此景李家强心中的愤怒瞬间又化为乌有,他跑过去用手捧起来那只鸭子,它的脑袋耷拉着,任凭怎样去扶正它的脑袋,它的脑袋只是顺着手无力的垂下来,鸭子已经没有了生命。李家强突然跪下又抱着那只鸭子哭了起来,心中有不舍有愧疚,不敢想刚才残忍的竟然是自己。他把鸭子埋在河道里,默默在心中忏悔着自己的过错。只是恶毒的念头在心里来来回回,心中的烦躁如一团火,慢慢燃烧着身体脑袋,李家强把脑袋埋入河水中,凉凉的河水冷却着滚烫的额头,一张熟悉的面孔,好像出现在面前,她笑靥如花。“小月”,他喃喃的呼喊着她的名字。仿佛伸手可以触到她的脸庞
与小月认识的那天跟平常一样,其实并不特别,如同往日一样太阳依然当空高照。后来想起来,在李家强的记忆世界里,好像一开始那天的天特别蓝,白云在天空飘扬。李家强坐在草地上,看着鸭子在打窝生蛋。天气炎热的时候,鸭子会躲在河旁边的柳树下躲避阳光,它们会在阴凉的地方呆上很长时间,他不能让这群成年的鸭子在同一个地方呆的太久,否则它们生出的蛋就会没有外壳,生下来的就是“软蛋”。张家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嗖″一声,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孤线,然后在水中发出一声闷响。鸭子的胆子很小,而且多疑。受到惊吓的鸭子就会扇动着翅膀飞到另外一个地方。
他反反复复的做着这些枯燥的动作。直到太阳偏向西方,天边的云彩渐渐变了颜色。根据多年的生活经验,他知道一场暴雨即将要到来。
他赶忙把鸭子拢在一起,然后跑向他临时搭建的小棚里。那小棚只是用几根竹竿建成,几块大的透明塑料袋围在竹竿上。一阵狂风吹来,塑料袋被风吹得鼓鼓囊囊的,风的吸力让棚子摇摇摆摆。终于大雨如豆般抖落下来,在河水中砸出点点小坑。那群在雨中的鸭子躲在树下,一个个缩着脖子。
李家强看到棚外有一个身影,他拔开塑料袋门看见小月一身的白色连衣裙,如同一朵被淋湿的云彩站在门外。因为突然其来的一场雨,走在路上的她没有带雨伞,看到这里有个躲雨地方,此时她是想进来躲雨又害羞不敢进来。李家强对外面的她说:下这么大雨,进来躲下雨吧。外面的她鼓起勇气冲进来,进来后对着他笑了笑:谢谢
刚才因为太大的雨,本着一片热心,怕外面人淋坏了,等人进来了,李家强觉得十分的尴尬。雨棚只是为了自己躲晒防淋简单搭建的,现在多了个人就有点狭小了。何况现在多了个女性,自己没有与年轻陌生女性单独相处过,此时只感到浑身躁热,他又把身体往外挪了挪,一阵冷雨吹在身上。
小月看到他的不自在说:你往里面坐坐吧,别淋坏了。”
“没事我没事。”
“我看你一直在这里养鸭子,是不是很辛苦啦。
为了生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怎么这么大的雨…走在路上
我是小学老师,今天家访,本来天气挺好的,没想到突然就下雨了。你往里坐点,淋坏身体了。
听到小月的关心,李家強更加的局促了,虽然雨水打湿了半边身体,可是他仍然不愿意挪动身体。小月看着她的窘态,说你这有伞吗?
家强说有 。“你都淋坏了,你借把伞给我,我回去了”。“你住哪里”。“我住河对岸林家湾”。
河水把这个村与那个村隔离开,人们要渡过河水必然要有个摆渡的,月落村的李正怀今年快60岁,没有娶妻生子,在河对岸自己盖了一所房子,为了营生做起摆渡人,长年累月划船接人,一趟也就收个几毛钱。如果有人在这边大声喊要去对岸,听到呼喊的他就把人接过去。只是此刻的雨特别大,只见孤零零的船系在河对岸,在风中悠然的摆着。恐怕是再大声的呼唤对岸也听不见吧。李家强说等雨小点再过去吧。我没事,他把伞撑开挡住外面的风雨。
小月只是默默的看了下李家强,不再说什么,如果要大喊让对岸人来接,她实在也不好意思,张不开口大声的喊“过河”。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外面风在肆意吹着,雨在畅快的下着。
终于雨停了,小月按着她的裙摆坐起身,拔开雨棚门。“不下雨了,我走了,谢谢你”。李家强说你把伞带着吧,以防再下雨。小月犹豫一下还是接过来,“也好,下次再还你”。说完向渡口走去。
李家强跟出来,目送小月渐渐走远,回味着她说的话,刚才她说下次会来还伞,看来还有见面的机会,下次见面该说些什么,不能象这样跟木头似的,正想着的时候,看见小月在渡口那里向自己摆手。不善于与人沟通的他也空中摆摆手。心跳终于平复了下来,极目望去,雨后天空一片青蓝。河面一艘载着的沙子船只,从远处驶来。船底排着水流。
李家强想着该去找找他的鸭子了,刚才一场雨肯定很多跑散了,他要把鸭子赶到一起来。这时他看见由村里方向走来一个人,是李国华正担挑着两个小桶走向河槽。小时候就听讲这个李国华精神有点问题,据说年轻时候他老婆跟人跑了,丢下三岁的孩子。后来他把老婆找回来,老婆还是不愿跟他过。因为他的疑心病很重,总是怀疑他那漂亮的老婆对自己不忠。
只见他到河槽处停了下来,挖出两个大约四十多公分的正方形小水池,然后引河水往第一个水池里,再跑到堤坝旁边摘几颗不知名的花草,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不自禁摇头晃脑。念了大约四五分钟,然后双手往空中一洒,手里的花花草草就落在了第一个池子里,然后打开第一道池子,让水小股小股流入另一个池子。另一个池子里的水就是他今天要饮用的水。
这道程序每天早晚李国华都要做一次,按他自己的说法,村里的水被人下毒了,只有自己解毒完的水才能喝。李家强从记事起已经看了无数遍,刚开始还一动不动观察着他做的动作,现在早就见怪不怪了。原本是不想过去,可有几只鸭子追逐水草漂向李国华的解毒池边。李家强快步跑过去,要把鸭子赶走。
李国华把家强叫住:家强啊。有人要害你叔。你不能害叔。
“我没有害你啊,叔”
李国华低头哼了一声:那你家的鸭子往这跑,是不是受你指使的。你们都要害我,都不想我好
家强解释说,叔真不是故意的,这不是鸭子看到水草要来吃水草嘛。李国华不听兀自自言自语:
我被女人害了一辈子,女人都是害人的妖精。你们还要害我…
李家强扛着他的赶鸭竹竿急忙去把那些又跑过来啄水草的鸭子赶走,然后远远跑开,他不想听李国华滔滔不绝讲他的悲惨历史。女人或许是有坏的,或许有美好的,谁知道呢,但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李家强心底激荡
一段时间发现自己生命中忽然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原本跟你陌生毫无关联,她突然闯进自己的生命里,仿佛是一道光,照亮了原本暗淡无光的世界。自从小月来还雨伞以后,李家強总是在有意无意间能与小月相遇,后来相熟以后,她有时会陪着家强一起聊会天,会跟他讲课堂是有趣的事,会讲教书时碰到的问题。虽然李家强有时并不能听得懂她讲的世界,但他喜欢听她讲的琐碎的事情,喜欢看她讲话时快乐的表情,喜欢她的酒窝浅浅的在脸庞绽开。
有时她会带着她的弟弟天养一起找他,她弟弟在他三岁的时候一场脑膜炎症,今年十八岁智商还停留在幼时的时候。每当他们坐在田埂上,坐在堤坝上,天养就会跑得远远的去追逐鸭子,然后跑过来向姐姐炫耀找到一个鸭蛋,他把鸭蛋放到姐姐旁边,然后又去寻找鸭蛋,一会又跑来,脸上全是汗珠,但很兴奋的跟小月说:又有一个。姐…姐收好。又跑开去找鸭蛋。小月温柔的说:慢点跑,别摔倒了…
天养跑远了,小月轻轻叹息了一声,家强说:为什么叹气啊。她莫名的忧郁起来:这样的日子会不会久。家强说:什么的日子啊,是说这样的好日子吗?当然会久了。她低低的说:其实我也有病,家强并没有觉察道哪里不对,笑道:我看你挺好的,怎么会有病了。小月说真的。家强说那有什么病啊。小月并不再说话了,只是脸色更加沉重了。她起身呼喊弟弟,天养从远处高高兴兴跑来,小月低声说我们回家啦。下次再玩好不好,天养一蹦一跳的说好,他还要把收集到的鸭蛋带回去,小月说不要拿了,这是家强哥哥家的。天养倒也不闹,顺从的跟着姐姐一走回去。跟家强摆了摆手算是道别,另一只手里还是握着一只鸭蛋,终究是舍不得全留下。留下家强怔怔的站在那里。
从那以后大约一个星期的时间,李家强都没有再见到小月,李家强有点懊悔,肯定是自己说错话了,没有在乎小月才会惹她生气不来了。家强每天都在渡口等着,划过一趟船他就来看一次。终于李正怀看不下去了,就问:小强子,怎么了?是不是等丫头没来啊。李家强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小月来的这段时间,李正怀都看在眼里,虽说一生没有结婚,但人老就精,就问家强:“是不是闹别扭了”。“李爷爷,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你也别傻等着,这几天是没看见丫头从这里过去。我帮你打听打听,要是人家丫头愿意见你,肯定能见到的。”
李家强只有等着,如果去找她,到了她家是不是太冒失,自己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找她了,那时会不会难堪,会不会不见自己。这样一天天的胡思乱想着,终于让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船上跳下来。家强赶忙的迎上去,李爷爷在船上打趣笑说:“人来了,小强子好好跟人家说话,别惹人家生气”。不等家强回话,李正怀哈哈大笑摆起船划向对岸去了。
小月板着脸,故意不看家强,一直向堤上走去。家强畏畏缩缩的跟在身后,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来到堤上,小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马上又生气的讲:你找我有什么要说的吗?
家强虽然有千言万语,可此时却一句话说不出来,期期艾艾的我…我
我以后不来啦?
“为什么”?家强慌了
李爷爷都说的我不好意思了。人家都知道我来这里找你的
不要不来,以后我不乱说话
傻!小月还是没忍住笑道
李家强从没想到被人骂不但不会难受,反而会心里这么的受用。小月在堤坝上铺上手提袋坐下,李家强问道:你弟弟今天没来,
嗯,他今天和爸妈一起逛街去了。
你坐下来,晃的我头晕
她说:你也有个双胞胎弟弟吧,人说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的,分不清楚谁是谁的。以后我会不会认错。
张家强:不会认错的,我都会在这里的。实际上我们还是有区别的,一般人看不出来。你看,他低下头,用手指着自己的眼角。我这里有颗痣。虽然很小很小,但是细看还是能看见的。我弟弟是没有的…
″嗯…”她并没有接话,只是眼中含情的看着他
天地间突然一片安静,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就像要跳出胸膛,连呼吸都是多余的,他感到身上的每根毛细血管好像要炸裂,身体里多酶酸正在上升,酸酸的感觉正在渗透到血液里。身体像是被醋泡制了一遍,每个关节都在发软。仰起头他看到一双灼热的眼晴。幽幽的如这一汪的河水,是的他要跳下去,跳到这河水好好的游一遍,他是多么不想转移视线。
过了好久,他们就这么痴痴看着彼此。天地已经停止不再转动,空气中飘来水藻的清香。远处有轮船的汽笛声,一群鸭子正扇动翅膀扑向水中。这是一副静止的画面,每一个场景都是多余的填白。
小月说:你干嘛不说话傻看着我
家强并不能说什么只是笑着。小月说:你坐下,上次跟你讲的我是有病的,这个病可能治不好的。家强说:是什么病
小月愣了一下,终究说不出口。于是她从地上找了块石子在地上写下了两个字。然后把对家强说,我最对不住我爸我妈,他们为了我的病受了这么多苦,为了治好我钱都花完了,我虽然是教师,可也只是民办的。我担心一旦病发作,那时教师恐怕也保不住。小月坐起身来,深深的看着李家强,叹息道:你要
好好的。说完转头往镇上方向走去,看来她是要到学校去。家强看着小月远去背影,分明有点颤抖,可他不敢去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