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社是个好地方,适合消磨半日时光。
作为一个在南社边上生活了近两年的人,我是一个真正的“过客”。早就听闻南社大名,无数次开着车从南社的外门经过,曾经和伙伴们骑着自行车绕着南社的外围转,听着朋友们谈论说南社是一个不太好玩的地方,于是南社就成了一个两公里处“遥远”的所在。
今日是真的得了空闲,生活一下子从容起来。从容的人,想去的是清静之地。生态园美而安静的地方到处都是,只是那些林阴绿道花花草草,于我皆是老友,不碍于非要这一日专程拜访。去南社吧,我家先生说:听闻这附近有个古村落,但不知是什么样子的。其实我也不知,所以正好。
驱车前往,南朗路一如继往地沉得住气,路上永远是不多不少几辆车。穿过古村路,真静啊,静也罢了,还清幽得很,路两旁浓密的树丛摇曳生风,打开车窗,风声蝉语,声声入耳。即便对这景致已熟悉得不得了,我还是忍不住对开车的人说:看看,很少有这么美的路吧?车子转入月湖路,一路静谧,转眼,南社村口的古榕树已在眼前安静地候着了。
村口的榕树不是一棵,也不是对称的两棵,而是整整十棵,枝干都呈巨伞形散开,荫蔽了一大片天地。说起榕树,似乎中国的榕树都与村落有着某种神秘的关系。且不说许多地方的村庄把榕树作为祭拜的对象,有这样那样的象征意义,单说印象,你的记忆里,到过的村庄,是不是村口都有那么一两棵盘根错节开枝散叶的古榕树?这些榕树垂下长长的根须,像极一位老者,见证或守护着什么。我这不是瞎说,南社的古榕树还真是这个村落福荫的象征。树旁立着的介绍牌上有说:南社村曾经饱受北风肆虐之苦,到了明代成化十六年(1840年)冬,在风水先生的指点之下,在北门坑拦塘筑壆,并种上榕树,形成一道绿色屏障,有效挡住北风,自此,从谢氏第九代开始,财路亨通,人丁兴旺,贤才辈出。此刻,南社的一棵古榕下,坐着几位老者,应是谢氏后人,皆面容清朗,神态安详。
从狭窄的北门进得村来,天地豁然开朗——眼前一方长长的池塘,两边密密挨着一字排开的民居。游人不多,最密集之处,是一群小学生在老师的指点下,安静地对着池塘写生。池墉里并没有太多的东西,一丛荷叶,尚未散开,数十锦鲤,不算欢快——天实在太热了!好在有风,池塘的风清凉得尤为特别,带着一丝水汽。偶尔有三两游人穿梭而过,这样的氛围我最喜欢,不热闹,也不至于太冷清。
顺着池塘,是一条名为“步云里”的小巷。相传南社村中过去学子赴考、上任前都会从对着池塘的步云里巷口往里进,再从家庙前的小巷走出去,祈求“步步高升,平步青云”。此刻,我也来走一走这步云里,只不过可不妄想什么平步青云,只是脚下的窄窄的青石板路让我觉得很是亲切。说起路,特别是小巷道,两广一带的乡村多为泥路,青石板的似乎极少,但在我遥远的记忆中,也走过这样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桂北山区的小县城里,一条古老的老街,四五岁的小孩子,每日的清晨和黄昏,三五成群,哒哒哒哒,踏着青石板,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巷子两旁的木门里,不时走出一两个扛着锄的农人,开门关门,吱吱呀呀声,和着哒哒的脚步声,韵味悠长,悠长,在我心里,一直绵延至今。青石板的记忆中,我一度以为那个地方就是我的故乡。
走完了一圈池塘,也就基本走完了南社的大小祠堂。从祠堂里的陈列供奉等等来看,南社的宗族文化是相当辉煌的,这一点我并不讶异,我只是惊叹一个宗族的传承如此地完整,这得耗费多少的人力和心血啊!想起刚才经过谢氏大宗祠的时候,那里正在翻修,场面并不火热,一个师傅在不紧不慢地描着扁上的字,祠堂内外依然一片详和。我这才注意到为数不多的人中有好些南社的村民,他们有的在门前摆一个摊,不言不语,专心做着老辈传下来的手工活。这些人中以老年人居多,那边就走来一队,全是阿公阿婆,穿着戏服,或扛着锄,或背着篓,篓里装着一只鸡,他们不说话,也没有音乐声,就这么绕着池塘周围一圈圈地转,这很有意思,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或许是在展示古老的南社生活吧。
池塘的尽头,是一大块空地,同样被参天的榕树荫蔽着。空地前搭起了一个舞台,题字“南社古戏台”,台上小生和正旦正或唱或念地演着。我一向不太喜欢粤曲,因为听不懂,但此刻,在这个有些静默的古村落里,听着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觉得格外圆润。
听完了戏,以为也就看完了南社,正要走出南门,不想看门人说顺着“南社人家”,还有可看之处。于是顺着“南社人家”往上走,发现这才“渐入佳境”。原来,池塘边上的祠堂后面,还有大片的人家。窄窄的巷道,几步石阶,绿色中一串红灯笼,左右闪出一两户人家,这是第一层。再往上,地势稍平,几丛篱笆,几棵果树,又是一户人家,这是第二层。这些人家所在,处处繁花,美好得让人心跳。走在我身边的人突然吟出两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我听了频频颔首,深以为然。再走,待听到泠泠水声,寻声而上,一家茶室正敞开大门,这是第三层。还可继续向前,穿花拂叶拾级而上,最平坦之处,是一棵巨大的古树——南社村的福树。至此,方到尽头,要算起来,已是第四层。在这层层叠叠的人家,我们流连了好久,坐享一顿午饭之后,方才走出村来,然意犹未尽。
要说村中人家第几层第几层,乃是我一厢情愿的定义,南社村并没有这个说法。实在是因为我的记忆当中,我的家乡好像也是这番样子,窄窄的巷道从下往上,一层几户人家,一层又一层,分列着同宗同族的各家各户,似乎因此村庄还划分为上层中层下层三个区域。具体是不是这样,我不得而知,因为从出生至今,回家乡的次数,只有两次。
就这么很自然地想起故乡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因为在我的记忆当中,除了一条绕村而过的小溪,除了窄窄的巷子,别的,一片模糊。而听说,故乡风水极好,同脉宗族也曾兴旺一时,但只是听说,后来除了见过厚厚的一本族谱,别的,就全然不知了。
忽然羡慕起南社人来,故乡于他们而言是真实的眼前和深刻的记忆,或许他们的从容和安详,就源自于故乡所带来的身份认同吧。
或许我该开启我的第三次故乡之旅了,只是不知道此时的有所感触之后,明天,是不是仅仅又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