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老张让我帮他买张彩票。
他儿子病危,急需救命钱。
那张皱巴巴的纸片中奖了——五百万。
彩票在我口袋里发烫。
医院走廊,老张跪在缴费单前崩溃大哭。
我攥着彩票的手心全是汗。
“老张...”
他抬头看我,眼神像垂死的鱼。
我把彩票塞进他手里,转身走进雨里。
---
01
暴雨疯了似的砸在彩票店那薄铁皮屋顶上,轰隆隆地响,像要把这破房子整个掀翻、冲进下水道里去。
空气又沉又闷,带着一股子霉味,混着汗气,死死糊在脸上,叫人喘不过气。
墙上的挂钟走得慢吞吞,快七点了。
我缩在靠墙那张瘸腿塑料凳上,后背硌着冰凉起皮的墙皮。
手指头一下下搓着兜里那张皱得不成样的电费催缴单,纸边都磨毛了。
房租、水电、孩子的补习费……这些字眼儿像小虫子,在脑子里嗡嗡地钻。
下岗三个月,兜比脸还干净。
这鬼地方,就剩这点人气儿了,还有墙上那些红红绿绿、印着巨额数字的纸片子,像钩子,钩着人心里那点烧得发慌的念想。
老张就坐在我对面那条更破的凳子上。
他整个身子往前佝偻着,像被什么看不见的重东西压弯了腰。
那件洗得发灰的旧工装夹克,袖口磨得稀烂,露出线头。
他手里捏着一张十块钱的票子,那钱也跟他的人一样,皱巴巴,软塌塌,汗津津。
他一遍一遍地数着桌上那几张彩票,全是上一期没中的废纸。
手指头抖得厉害,指甲缝里都是洗不干净的黑泥。
他抬起头看我,那双眼睛浑浊得厉害,眼白上爬满了红血丝,像干涸河床上裂开的缝。
“老李,”他嗓子哑得厉害,像破风箱在拉,“再…再帮我打一张?双色球,老号码。”
那声音带着点哀求的颤音,扎得我耳朵疼。
我看着他,心里那点同病相怜的苦涩咕嘟咕嘟往上冒。都他妈是被日子逼到墙角的可怜虫。
“行。”我喉咙里挤出点声音,干巴巴的。我站起来,走到那个小小的柜台窗口。
玻璃上全是油腻腻的指纹印子。
我把老张那十块钱递进去,报了那串他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数字。
柜台后面那姑娘眼皮都没抬,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了几下,一张崭新的彩票就从机器里吐了出来,薄薄的一张纸,轻飘飘地滑到我手里。
我捏着那张小纸片,走回去,递给老张。
他接过去,那手抖得更厉害了,好像那薄薄一张纸有千斤重。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塞进自己那个破得掉渣、边缘都磨出毛边的旧皮夹最里面的夹层。
皮夹鼓鼓囊囊的,塞满了各种破烂收据和几张更皱的零钱。
他按了按,确认彩票塞牢靠了,才把皮夹揣回他那条同样洗得发白的裤子口袋里。
“妈的,这鬼天,”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其实那汗多半是急出来的,“家里那小子还等着……”
话没说完,他口袋里那部老掉牙的按键手机突然像被掐住脖子一样尖叫起来,声音又尖又利,在这暴雨和开奖倒计时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刺耳。
老张像被烫了一下,猛地哆嗦,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那手机屏幕裂得像蜘蛛网。
他只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比墙皮还难看。
他腾地站起来,凳子腿在地上刮出难听的“吱嘎”声。
“喂?喂!…什么?!…医…医院?”他对着电话吼,声音全变了调,又尖又劈叉,充满了纯粹的恐惧,“…不行…不行!我马上到!马上!”那破手机差点被他捏碎。
电话挂了。老张整个人僵在那里,像截被雷劈中的木头桩子。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前方,空空洞洞的,嘴唇哆嗦着,一点血色都没有,脸上那点仅存的活气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
他儿子!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地撞,撞得嗡嗡作响。
“老张!”我喊了他一声。
他好像根本没听见,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像上了发条的木偶,转身就往外冲。
动作太猛,带倒了屁股底下那张破凳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根本顾不上扶,人已经像颗出膛的炮弹,一头扎进门外那堵白茫茫的、哗哗作响的雨幕里,眨眼就被吞没了。
店里其他几个等开奖的闲汉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纷纷扭头看过来。
柜台后面的姑娘也抬起了眼皮,撇了撇嘴,一脸“又疯一个”的麻木表情。
我走过去,弯腰扶起那张被老张撞倒的破凳子。
眼角余光瞥到凳子旁边靠墙根的角落里,地上汪着一小滩从门外飘进来的雨水,浑浊的。
雨水里,躺着一张小小的、硬硬的纸片。那颜色,那大小…我心里咯噔一下。
是老张那个破皮夹!它刚才被他慌乱地塞回裤兜时,大概没塞稳当,或者那破皮夹的口袋本来就裂了,在刚才起身冲出去的剧烈动作里,它滑了出来,掉在这水洼里。
我鬼使神差地蹲下去,手指头一捻,把那张湿漉漉的小纸片从皮夹破口边的泥水里捞了出来。
是那张彩票。
它被雨水打湿了一角,上面的蓝字有点洇开,但号码还看得清。
正是我刚替他打出来的那张。冰凉的纸片,沾着泥水,黏在我汗津津的手指上。
02
开奖时间快到了。
墙上的挂钟秒针一格一格地挪,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我捏着那张湿漉漉的彩票,只觉得指尖下的纸片越来越重,越来越烫,像捏着一块刚从炉膛里扒拉出来的炭火。
墙上的挂钟猛地响起一阵刺耳的电子音乐,开奖了!
“开了开了!”那几个闲汉立刻骚动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屏幕。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冲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捏着那张彩票,手抖得几乎拿不稳,目光死死锁在屏幕上滚动的红球号码上。
一个…两个…三个…每一个数字跳出来,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心上。
老张念叨了无数遍的那串号码,此刻清晰地烙印在我脑子里。
第四个球…对!第五个…对!第六个…还是对!
我感觉自己快窒息了,胸口憋得生疼。最后一个蓝球号码,慢悠悠地滚了出来。
屏幕定格了。
中了。老张的号码。头奖。五百万。
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所有的声音——外面疯狂的暴雨,店里闲汉的议论,屋顶铁皮的哀嚎——瞬间都消失了,退到了极远的地方。
整个世界只剩下屏幕上那组刺目的红色数字,和我手里这张轻飘飘、却又重得能压垮脊梁骨的湿纸片。
五百万!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梦,不再是墙上的宣传画。
它就在我手里!这张沾着泥水的、皱巴巴的纸,它就是五百万!
滚烫的感觉从指尖一路烧上来,烧得我半边身子都麻了,手心汗出得像水洗。
我甚至能想象出老张发现彩票丢了时那张绝望扭曲的脸,和他儿子躺在医院里苍白的样子……但那念头只是一闪,立刻就被“五百万”这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压得粉碎。
我自己的日子呢?老婆眼里的失望,儿子想要新球鞋时躲闪的眼神,房东那张刻薄催债的脸……
“操!又是毛都没中!”一个闲汉骂骂咧咧地踢了凳子一脚,声音把我从那种近乎耳鸣的真空里猛地拽了出来。
我像被烫到一样,几乎是本能地、飞快地把手里那张滚烫的彩票塞进了自己裤子最深的那个口袋。
口袋布料摩擦着湿漉漉的彩票,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那点声音在我耳朵里却响得像惊雷。
我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快,眼前发黑,差点一头栽倒。
“咋了老李?脸白得跟鬼似的!”另一个闲汉瞥了我一眼,随口问道。
“没…没啥,”我声音干涩得厉害,舌头像是打了结,“憋得慌,出去…透口气。”
03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一头冲进了门外那片白茫茫、轰隆作响的暴雨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头上,生疼。
可口袋里的那张纸片,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湿透的布料,死死地烫着我的大腿根,那热度一路烧上来,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扭曲。
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疼,但我顾不上擦。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老张那张绝望的脸和我老婆孩子模糊的影子,还有那五百万,像座金山,又像座烧红的火山,压着我,烫着我。
去哪儿?回家?
不,不能回去。
老婆要是看到我这样,肯定要问。
我像个没头的苍蝇,在瓢泼大雨里深一脚浅一脚地乱走。
雨水灌进鞋里,冰凉黏腻。
路边浑浊的积水被车轮碾过,溅起肮脏的水花。
那五百万像鬼火,在眼前晃。
不知走了多久,两条腿沉得像灌满了铅。
猛一抬头,一片惨白刺眼的灯光刺破雨幕,撞进眼睛里。
高大的门廊,鲜红的十字标志。
医院!市医院!
老张儿子就在这里!
我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或者说,是被口袋里那块滚烫的烙铁驱使着,浑浑噩噩地走进了医院那栋灯火通明的大楼。
消毒水那股子冲鼻的味道猛地灌进来,冰冷,生硬,混着若有若无的药味和一丝铁锈似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这味道比外面的暴雨更让人窒息。
灯光白得晃眼,照得光洁的地砖上水淋淋的脚印格外清晰。
到处都是人,焦急的脸,疲惫的眼,压抑的哭声和低语像背景噪音一样嗡嗡响。
我像一截湿透的木头,僵在门口,雨水顺着裤脚往下淌,在地砖上积起一小滩水渍。
目光茫然地扫过混乱的大厅,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鬼地方。
口袋里那张彩票的存在感变得无比尖锐,像根烧红的针,一下下扎着我的神经。
04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像野兽濒死般的呜咽声,混着绝望的嚎哭,撕开了大厅里的嘈杂,直直地撞进我耳朵里。
那声音……是老张!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
我循着声音,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挪动脚步,拐进旁边一条相对安静的急诊通道。
惨白的长条灯管把狭长的走廊照得如同白昼尽头,冰冷的光线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晰,又那么不真实。
就在通道尽头,缴费窗口那冰冷的铁皮柜台前,老张瘫在地上。
不是坐着,是瘫着,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蜷缩成一团灰败的影子。
他那件湿透的旧工装紧紧贴在嶙峋的背上,水还在往下滴。
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破旧的黑挎包,像是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可那包也是瘪的。
他的脸埋在冰冷的、反着光的地砖上,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那种非人的、断续的呜咽和嚎叫,破碎得不成样子。
“……救救他…求求你们…先救救他…钱…钱我一定凑…砸锅卖铁…卖血…”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我就这一个儿啊…老天爷…开开眼吧…”
他猛地抬起头,用额头一下、一下、狠狠地撞击着冰冷坚硬的地砖,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那声音砸在我心上,比外面的惊雷还响。
我看到了他的脸。
那张脸扭曲得不成人形,涕泪横流,额头上撞得一片青紫,甚至渗出了血丝。
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像两条被抛上岸的鱼,空洞地大睁着,里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到深渊里的绝望和死气。
那眼神穿过湿冷的空气,直直地撞上我的眼睛。
只一眼。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刺穿了我脑子里那些烧得滚烫的、关于五百万的金色幻象。
老张儿子那张模糊的、苍白的脸,瞬间清晰起来,叠在老张这张濒死的脸上。
口袋里的彩票,那块烧红的烙铁,瞬间变得冰冷刺骨,冻得我大腿根一阵麻痹。
“老张……”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干涩得像砂轮摩擦。
他好像根本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分辨不出是谁。
他依旧沉浸在那灭顶的绝望里,布满血丝的眼珠茫然地转动了一下,又死死地盯回缴费窗口那紧闭的小窗,像要把它盯穿。嘴里只剩下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
缴费窗口旁边那扇紧闭的门上,红色的“手术中”灯牌亮着,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地上这个崩溃的父亲。
冰冷的白光照着他花白凌乱的头发,照着他额头上那片刺目的青紫和血迹。
我站在几米外,走廊的阴影里。
口袋里的那张纸片,此刻不再是滚烫的烙铁,它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坠着我,要把我的脚钉进这冰冷的地砖里。
我自己的债,儿子的球鞋,房东的脸……那些东西还在,但此刻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我的手,那只一直死死攥在裤兜里、被汗水和雨水泡得发白起皱的手,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手指在口袋里摸索着,碰到了那张湿漉漉、软塌塌的纸片。
指尖传来它熟悉的、带着点粗糙的触感。
我把它掏了出来。
那张小小的、沾过泥水的彩票,在走廊惨白刺眼的灯光下,显得那么普通,又那么刺眼。
上面洇开的蓝色墨迹,那串中了五百万的号码,此刻像一串冰冷的嘲弄符号。
我往前挪了一步,又一步,脚步沉重得像拖着脚镣。
老张还瘫在地上,脸贴着地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沉浸在无边的黑暗里,对靠近的脚步声毫无反应。
我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消毒水的味道、他身上浓重的汗味和湿衣服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着钻进鼻子。
我看着他花白凌乱的后脑勺,看着他额角那块触目惊心的青紫和血痕,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
我伸出手,那只攥着彩票的手,伸到他面前。
“老张,”我声音嘶哑,比他还难听,“你的…彩票…中了…”
那只摊开的手掌,就在他低垂的视线下方。
那张湿透的、皱巴巴的彩票,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
老张的呜咽声戛然而止。像被猛地掐断了电源。
他整个身体瞬间僵住了,连那剧烈的颤抖都停止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那张涕泪横流、沾着灰尘和血渍的脸,带着一种近乎痴呆的茫然,一点点转向我,转向我摊开的手掌。
他的目光先是空洞地扫过我的手,然后,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聚焦在我掌心那张小小的纸片上。
他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地盯住了那串洇开的蓝色号码。
几秒钟的死寂。然后,像是生锈的机器骤然启动,他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中…中了?”他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濒死的鱼眼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死死地钉在我脸上,像要确认我是不是在发疯,或者他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我用力地点了下头,喉咙里火烧火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把手又往前送了送,那张轻飘飘的纸几乎要碰到他沾着泥水的下巴。
老张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猛地又落回彩票上。
他那只沾满泥污、青筋暴起的手,像是瘫痪了很久突然恢复知觉,带着一种骇人的、神经质的颤抖,猛地伸了过来!
他没有去接,而是像饿极了的野兽扑食,一把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
力气大得惊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抓得我生疼。
他抓着我的手腕,把我的手掌连同那张彩票一起,粗暴地拽到他自己眼前,鼻尖几乎要贴到那张湿透的纸片上。
他的眼珠疯狂地转动着,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那串号码,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无声地念着那些数字。
几秒钟后,他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我,那眼神里的光芒亮得吓人,混杂着狂喜、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无法言说的祈求。
“……真…真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头…头奖?五…五百万?!老李…老李你没骗我?!”
他抓着我的手剧烈地抖着,带动着我的整条胳膊都在颤抖。
我看着他眼里那团疯狂燃烧的希望之火,那火焰几乎要把他自己和我一起吞噬。
手腕被他抓得钻心地疼,但我没动,只是又用力地、狠狠地点了下头。
这一个动作,仿佛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呜——!”一声长长的、撕心裂肺的呜咽从老张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那不是哭,也不是笑,是极度压抑后骤然决堤的洪流。
他猛地松开钳子般抓着我的手,转而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用指尖捏住了我掌心里那张彩票的一角,仿佛那是世界上最脆弱易碎的珍宝。
他把它捏了起来,凑到眼前,贪婪地、一遍遍地看,浑浊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彩票上,洇湿了那串蓝色的数字。
然后,毫无预兆地,他身体猛地往前一扑!
“咚!”
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竟然对着我,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老李!恩人!活菩萨啊!”他嘶吼着,额头“咚”地一声,再次狠狠砸在地砖上,比刚才他自己撞的还要响,还要重!
那声音在空寂的走廊里回荡,震得我耳膜发麻。
“我张老栓给你磕头了!磕头了!救我儿的命啊!你是救了我全家啊!老李!!”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涕泪横流,额头一下下地撞击着地面,每一次都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那片青紫迅速被新的血迹覆盖。
我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他跪在那里,卑微地、疯狂地向我磕头,嘴里喊着“恩人”、“活菩萨”。
那张沾满他血和泪的彩票,被他死死地攥在手心,贴在胸口,像是攥住了儿子最后的生机。
口袋空了。
那块压得我喘不过气的石头没了。
可心口那个被烫出来的洞,却像被这冰冷的现实彻底撕开了,灌满了消毒水的味道和老张额头上那刺目的血痕。
手腕上被他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我再也待不住了。
再多一秒,我感觉自己就要被这巨大的、荒诞的、令人窒息的东西压垮、撕裂。
我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像逃命,不再看地上那个磕头如捣蒜的身影,不再看那扇冰冷的“手术中”红灯。
我几乎是跑着冲出了那条惨白的走廊,冲出了灯火通明的大厅,一头重新扎进外面无边无际、震耳欲聋的暴雨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再次把我浇透,像无数根针扎在脸上、身上。
我头也不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漫无目的。
雨点砸在头上、肩上,很重。
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疼,和之前一样。
可这一次,我没有抬手去擦。
我只是仰起头,让更密集的雨点狠狠砸在脸上,冲掉那些说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的水痕。
雨真他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