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者

[初学]

照相机虚构的是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天气转凉，枫叶变红，连云也露出纹脉。

毕业之际，阿连却没有一台心仪的照相机，比起别人，他似乎没有这个欲望，也并没有许下毕业了就向爸妈要一台相机的愿。他就用自己的手机四处拍。“把现在这个瞬间记录下来”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不需要太多的仪式感。

阿连想，即使很喜欢拍照片，但做一个永远的初学者就好，他只需要具备“想要把某个场景拍下来”的意识，只需要头脑自如地向手指发出指令，同时拥有一颗能够为之欣喜的心。

[原地旅行]

拍照总是需要不断寻找很多素材，不巧的是阿连的日常活动范围一般不超过以家为中心半径500米。没有一个旅行家的灵魂，还真挺担心拍照会变成只存在于手机中的P图游戏，即使知道这十分不专业，但是把喜爱的事情拿出来经受旁人不屑和白眼的勇气，阿连还是有的。

大学的某个假期过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就心血来潮想要拍一拍自己的家乡，是真的心血来潮，原本他只是出门取了个快递，看到了巷子口慵懒蜷缩而睡的野猫，一辆摩托叫嚣着卷着灰尘驶过去都没把它吵醒，他突然就觉得内心升腾起一阵阵的羡慕，掏出手机就把这只也许是睡死了的猫添加进了相册里，这么来了一下以后，想要拍更多的“心血来潮”就平静不下去了......

这个小镇很小，像挤在山沟里，走一圈都不用一天的时间。就半个小时吧，阿连就已经把儿时上学的那条路走了两遍。阿连以前的家离学校很近，他会羡慕那些家住得远的同学每天都能够穿越大半个城去上学，仿佛路上会有什么奇遇一样，即使需要早起，但是气喘吁吁进入教室的自己也比别人看过了更多的风景吧。

第一张相片是学校坡口的小卖铺，店家奶奶肯定把自己给忘了，因为阿连反复在门口徘徊的时候没有接收到任何热切的目光，奶奶还是和以前一样专注于自己的电视剧，似乎只有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叫声才能引起她的注意。阿连突然就觉得局促起来，要是奶奶想得起自己，至少就算能注意到自己，他也能走过去送出一个乖孩子的笑容，就自己以前经常赊账饱口福这件事和奶奶唠嗑唠嗑，但眼下的场景显然没有允许这一切的发生，阿连就被迫处于了一个该走不走的尴尬境地......

最后他还是挪动了脚步，加快速度离开了......或者说逃开了。

这一路的拍照回顾，越来越带给阿连一种事外之感，即使某一个十多年没变的场景能够让他想起具体某一天自己和朋友在此处的打闹，或者想起某一种小吃的味道，但这个打闹的场景似乎也变成了脑海中设定的童年角色演给自己看的戏，小吃的味道也不过是神经末梢传递来的回忆错觉，而自己之于这一切，完全是置身事外的。这件事情他之前真的没有意识到：时间能够带来如此大的疏离感。

[被过去抛弃]

这个小城和所有小城一样，有发展有变迁，阿连的整个童年时光凝聚在了街道狭窄的老城，不过“狭窄”这个概念也是在全家搬迁至新城有了对比之后才逐渐形成的。当初刚搬家对“空敞”的不适现在倒反过来变成了对“拥仄”的陌生，而这样的“拥仄”却是自己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到底是自己忘了过去，还是过去忘了自己。

现在阿连也说不清楚驱动自己走动的是想要继续拍照的欲望，还是想要继续探索的不甘。在这种“混沌”状态下，他竟渐渐接近了自己老家的那个大院子，天早就黑了，依然能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轻车熟路，身体赶在意识之前，眼前尽是熟悉的场景，陌生感却越来越强，身体嗅到了熟悉而兴奋不已，内心意识却像个闯入者惴惴不安。单元楼前的花圃早就不知换了几代枯荣，倒是路旁的樱花树似乎连枝干伸展的方向都没变......

已经很近了，再往前就是自己的家了，原来的家。

现在的家里面，也许有一群完全陌生的人，进行着自己完全陌生的日常，如果看到自己，也会用完全陌生的眼神打量。

阿连突然才意识到，自己不是来找什么回忆的，也不是来看一看原来生活的地方，原来生活的那个地方，早就跟着他走了。这样想着，却还在往前走着，不过这没持续很久，他的脚步被一只冲出来的狗吼住了，光线太暗他看不清楚这只狗是不是小时候追着咬过自己的那只，如果是的话它这些年还真是没变啊：狗是小狗，脾气是很大的。

阿连再也没办法往前了，这个院子都已经有守门的狗了，吼叫着把他轰了出去。他原以为能看到多一点点回忆，却一头撞在透明的玻璃门上。

[那以后呢]

所有的今天都会变成把自己抛弃的昨天，无奈归无奈，只是被抛弃的自己还不是一个优秀的局外人，该如何冷静地抽离自己，理智地观察生活呢？

那天拍的照片阿连再也没动过，也许有一天清相册的时候就一并给删掉了吧。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