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笛,月光煮酒

武汉东湖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妈妈,老师让以此写篇作文,要怎么写啊,快帮我想想。”

“中国诗是‘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她靠直觉答复女儿:“你可以写得很好的,相信自己,我在上班呐!”

其实她上班此刻也没什么事,坐在古筝漫曲摇曳的暖色灯光茶座前,正翻阅一本《大学茶道教程》,正琢磨陆游的“堂空响棋子,盏小聚茶香”,孟郊的“夜思琴语切,昼情茶味新”和范仲淹的“斗茶味兮轻醍醐,斗茶香兮薄兰芷”,哪一句最会被现代人常常想起。

下午喝茶的客人走后,老板问她有没有两句赞美她邀朋友们品好茶场景的佳句。老板说要发个朋友圈,图片有很多,就差文字。因为整下午大家一起品了好几种不同品牌和口味的茶,并品头论足了一番,她于是就推送了范仲淹斗茶诗中的这两句。其实她也没有搞清楚斗茶到底是怎么个斗法,想着趁这会空找书来看个究竟,这个时候女儿洛洛打来了这个作文求助电话。

洛洛今年上初一,只有写作文的时候会求助于她,因为其他科目她是一无所知。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她只能再把皮球拔拉回去,就让女儿开动脑筋自由发挥去吧!这类作文女儿一向是很拿手的,她想女儿大概是想精益求精才来求助吧!

挂上电话,她又有点心血来潮,想写一写这个初一学生的命题作文,和女儿写的一较高下,何不乐哉。

先百度了一下收录在泰戈尔《飞鸟集》里这整首诗。

原文如下:



瓦腊纳西

我为什么又回来

上次在早晨

匆匆离去

因你将生命与灰尘看齐

我的胃咀嚼了七天的痛

虚弱而无奈

前路需要一盏灯

你将尘世掀开

让我体量接近真相的绝望

终于

我带着歌轻盈地回来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



诗的意境十分朦胧,这就能充分发挥想象。你可以想象是爱情的失败,感情受挫;也可以想象是生活的艰辛,苦难深重;还可以想象是思想的一种涅槃重生……最直观的想象是最爱的人陷入绝望并因情感亲密而很快把绝望传染给了你,你们很快共情共鸣,你因而也到了绝望的边缘。起先你是为所爱的人的痛而痛,谁知痛是会传染的,其后自己传染到的痛更加剧烈,在极痛中无限陷落,无力自拔。所爱被绝望推下悬崖 ,你眼睁睁而又无能为力……痛彻心扉,痛不欲生,痛到了边际,痛到达极限。然而你依然拥有生命,大概是痛到无暇思虑以死来解脱吧,主观涅槃,客观重生,大劫后功成,思想重获新生后身体竟然意外法力无边。可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用顾城《一代人》这两句去置换泰戈尔的孟加拉语译英语,再译成中文的诗还是欠妥。看过原文诗后她想,女儿问自然是女儿遇到了困难,还是帮女儿把作文直接写了吧!作为妈妈,她始终认为充足睡眠远比焦头烂额挤作文的学习来得重要。一较高下看来是一厢情愿了。

她开始构思,拟题。这么诗意的给材料作文,题目也须饱有诗意富含哲理才对。既然是替女儿写,自然要模仿她的思想,靠近她的语言。

初一学生读这句话想到的会是什么呢?是一种面对生活逆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从容淡定;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荣辱不惊的一种超然洒脱;是乐观积极,阳光向上,顺应时势的豁达大度;是“晚风吹笛,月光煮酒”智慧处世哲学……

“林花谢春红,时间太匆匆”,我刚刚敲完大体,就到下班点了。

回到家,洛洛也写了大半。女儿急不可待向她报告她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写的,像是征询意见更像是渴望被赞同、认可。

女儿她说她写的是记叙文,由小学转学初期同学欺生的点滴写到后来和同学一片和谐,被欺生痛吻,但坚持做好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有趣的事情上,对新同学既不迎合讨好,亦不其道还人,后来赢得同学们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喜爱,得之以好,获之以歌。

全不是她想的那样。她没有告诉女儿她也写了。她夸赞女儿说,还是一如既往的很会写的啊,很好啊,为什么电话里像是很没有思路的样子。女儿说因为不懂“要我”和“我要”怎么区别。女儿说她查了资料,“要我”有无奈,没办法,愤懑不平被动的意思,而“我要”不是泰戈尔的话了……

她又是只凭直觉就坚定的毋庸置否地说:“这是译文,要站在整体意象和诗人的个性和时代背景去理解,不是单纯抠字眼就能理解准确”。

女儿说:“我是查了整首诗的英文,特意看了的,‘要我’英文写的是‘asking' !是'asking for!'妈妈,不是want 不是let,不是will……”

英文如下:

The world has kissed my soul with its pain, asking for its returnin songs.

她一时语塞,女儿基于查资料,酌字句,她是基于什么呢,难道仅凭直觉?

她正要怅然于自己的才疏学浅,竟不及一个初中生了,连已往被女儿乐道舞文弄字的本领都将行之没落——“痛吻”。无论如何,就许她这样曲解吧。

孩子的作文和孩子讨论是快乐,被孩子问住亦是快乐,起码孩子致学严谨认真,一丝不苟。当她通读完女儿的大作,内心欢喜无可比拟,完全失忆不知失落是何种感受。只有内心充满爱,才会自然而然不露声色如此转变吧。

她忽然觉悟到,泰戈尔的这首诗其实是让人内心有爱,爱自己,爱他人,爱生活,爱世界。只有爱才是乐观积极洒脱从容处世的大智慧。

孩子的世界当然还是交给孩子去描画,当下工作了一天的她要,晚风吹笛,月光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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