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书记连载十八

眨眼已到伏天。后晌的太阳毒毒地照着,麻雀和鹁鸪受不了炙烤,飞入林中栖息去了。狗躺在墙角的阴凉处耷拉着舌头不停地喘着气。

六六正光着膀子和一群人在文化大院窑顶上干活,阳光把他的背晒的黑亮黑亮,他挥着锹,调着泥,不时用脖子上挂的毛巾擦擦被汗水浸透了的头。王禄旺的工程开工后,工地上一直缺人手,六六就和村里一伙年壮的人都跟了工。

王禄旺午觉起来,喝了会茶,走出来在文化大院的外墙角下转悠,仰头看到六六正满头大汗干活,吼道:

“六六,六六,你咋跟工了,不学你的胡琴和唢呐了?”

六六斜过身子,对着下面的王禄旺说道:

“唉,咱学也不能饿着肚子学呀,再不干活我连锅都快揭不开了。”

“你是个人才,好好学,学好了你会有大出息的,挣口饭算个球事?”

“谢谢王老板的夸赞,我现在只能在晚上学会儿。”

王禄旺脸上露出些遗憾来,顿了顿,又抬起头对着上面的人喊道:

“天热的,大家都歇会吧。六六,你给大家来一段!”

六六用胳膊揩了揩脸,扯着嗓子就唱:

西秀秀闪来,月咪咪明

我在树林林把妹妹等

圪蛋则上有狗咬了两声

怕是妹妹出了门

树林林里有圪针

哥哥也不怕扎了妹妹的身

圪蛋上的狗咬了两声

哎呀,妹妹的脚崴了哥哥你疼呀不疼?

“好!再来一个。”

王禄旺拍着手,工人们叫着好。

六六从砖檐上提起水杯咕咚了几口,继续唱道:

五月里来火烧云

妹妹在沟洼把玉麦拢

红袄袄襟襟,对门门开

一对奶子扑出来

哥哥在坡上种白菜

妹妹搅的我心跳快

跳下圪棱把你抱在怀

哎呀,我的妹妹

哥哥的衣服你怎就解不开

“哈哈哈…”

王禄旺笑完问道:

“六六,你这酸曲唱的是晋西小调?”

六六呵呵笑着说:

“我也是从人们口里听来的,不知道是什么调。”

魏兰军和村干部们在村验收完危房改造工程,顶着烈日往村委走,离远就听到六六扯着嗓子唱曲子。宋金山、郑狗娃听出是酸曲,一下子来了精神,紧跑了几步赶了过去。可到了跟前,六六已把曲子唱完。王禄旺看到俩人削尖脑袋看着六六,哈哈笑着说:

“你俩是吃鸡赶了个鸡屁股。”

“六六,六六,再唱一段我们听听。”

郑狗娃央求道。

“那可不行,他现在是我的工人,你可不能瞎指挥。”

王禄旺笑着故意刁难道。

“那可真是县管的不如现管的,惹不起你王老板还不行吗?”

宋金山说道。

王禄旺掏出两根中华烟,递给宋金山和郑狗娃一人一根,自己又点了一根,看了看不远处走来的魏兰军,神秘兮兮地说道:

“有女人在场时听酸曲不更有味道?”

说完三个男人哈哈笑了起来。

“哟,什么事让你们这么高兴呢?”

魏兰军看到三个人在墙角阴凉处乘凉说笑,问着话走了过来。

“没啥,他们俩想听六六唱曲子哩,可六六说魏书记让他唱他才唱。怎么,魏书记,我们大家都沾沾你的光。”

王禄旺说完,狡黠地眨了眨牛眼珠子。宋金山和郑狗娃则呵呵地笑着。

魏兰军听到王禄旺话里有话,知道他葫芦里肯定不卖好药。佯怒道:

“想听你们让六六唱去,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面。”

王禄旺笑了笑,抬起头对六六喊道:

“六六,六六,大家都想听听你刚才唱的曲子,你再给大伙唱一遍。”

六六早看到魏兰军在下面,正了正噪子唱道:

五月里来火烧云

妹妹在沟底把玉麦拢

绿祆祆襟襟对门门口

红红的兜兜儿露出来

哥哥在沟畔种白菜

看到妹妹乐开怀

樱桃小嘴谁不爱

哎呀,我的妹妹

想亲你口口哥哥跳不下圪棱来

六六机灵地把刚才的词改了改,曲子说酸也不酸,说不酸也酸,众人都不禁叫起好来。王禄旺则大呼上当,指着六六说道:

“小则,你一定是上辈子的猴子投胎转世来的。”

大家哄堂大笑。

三人回到村委,宋金山对魏兰军说:

“魏书记,现在咱村的危房改造也完了工,除了王禄旺的两个工程,村里眼下也没啥大事,我和狗娃准备要外出两天去。”

魏兰军问:

“去干嘛?”

宋金山笑着说:

“买牛嘛!”

“牛棚修好了?”

“早修好了,氨化池、脱草机也已安装齐备,就等牛爷爷进棚了。乘这两天没啥事,我们向你请个假。”

“切,你们俩啥时这么规矩了?”

魏兰军戏谑道。

“魏书记,你这话冤枉我们!”

郑狗娃辩道。

“冤吗?你们男人们都是大男子主义,哪能看得起女人,更不用说我了。”

“天地良心,我可没看不起你。”

郑狗娃还真有点急了。

“说实话,你刚来时,我们是有那么一点意思,可没几天我们就不敢了。”

宋金山笑着插话道。

“呵呵,真的?我逗你们呢,你们俩个大男人也经不住一个小女子逗。好了,该干嘛干嘛去吧,这两天我先顶着。”

俩人正准备出门,魏兰军又想起什么似的,“哎”了一声:

“你们出门买牛不用车吗?用车的话最好用郭平则的。”

俩人会意地点了点头。

魏兰军一个人坐了会儿,心里很快就想到了张富生。前些天听他说已建好了养猪场,可自己一直没去看。想到这儿,她脸上的表情就丰富了起来。站起身,打了半盆水,抹了把脸,又对着镜子梳妆了半天,然后换了件白裙子,走出了村委。

后晌的天虽已凉快了不少,可脚底的水泥路扔忽忽地冒着热气,她忸怩地走着,有点像蒸笼里一只舞动的蝴蝶。

张富生正和他的妹妹张艳在新修的猪棚里冲洗地板,张艳两手擒着根软管冲着地,张富生穿着雨鞋,手里拿着他爹用蒲草制作的扫帚拂扫着。张艳的水管头总也把不稳,水花不时溅到哥哥的裤腿上。她花枝颤动着,咯咯地笑。

魏兰军走进新建的养猪棚,顿感一阵难得的阴凉。她止了步,用纸巾浸了浸脸上的汗。

“兰兰姐——”

猪棚那端的张艳看到了魏兰军,把手里的水管扔在地上,沿着走廊跑了过来。

“张艳,你怎么回来了,放暑假了?”

“我是彻底放假了,从昨天开始就正式毕业了。”

张艳笑着两手抱住魏兰军的一只胳膊。

“哦,那你有啥打算?”

“我能有啥打算,我们这些戏校学生要么去小剧团打工,要么就是自谋出路。”

“你的专业是戏曲吧!”

“嗯,青衣,不过我不太喜欢唱,喜欢器乐,所以就兼修了电子琴和唢呐。”

“你还会唢呐?”

魏兰军两眼惊奇地看着张艳。

“是呀,怎么了?”

“我咋就没听你哥说过,也没听你吹奏过呢?

“嗨,我爸和我哥都不许我吹,说一个女孩子吹唢呐像什么呢?”

“你哥这么保守呢?”

张富生关了水,走了过来,听到俩人正在说他,笑着问:

“你们俩在说我坏话呢?”

魏兰军嗔道:

“没想到你还是个老顽固”。

“是指不让她吹唢呐吗?”

“为什么呢?”

“我也没不让呀,只是我爹不知从哪听的,说什么塬上人自古‘男不弄琴,女不吹呐’,女孩子吹唢呐丢人败兴。我只是让她别在家里吹,免得我爹生气。”

张富生解释道。

“张艳,这样吧,我还正缺个伴,同意的话,你晚上和我一块到村委睡去。我呢,李婶家现在养起了蚕,家里挤得厉害,我准备搬到村委去住。你去了那儿,晚上我带你找郑大爷和六六吹个够。再说,文化大院马上就投入使用了,你们能一块交流学习呢!”

“好嘞,我乐意!”

魏兰军刚说完,张艳就高兴地叫了起来。

“张大场长,我现在可以参观贵场了吗?”

魏兰军调侃道。

张富生尴尬地笑了笑,带着魏兰军和张艳,指着公猪栏、母猪栏、分娩栏、保育栏,育成栏、排污系统、伺料自动供给系统……一一介绍了起来。张富生本是爱钻研的人,悟性又足,讲起来专业性极高,很有大学教授给学生讲课的派头。

魏兰军听的津津有味,还不时插话问询着,他俩在交流语言的同时,也在交流着目光和目光背后更深的东西。跟在他俩身后的张艳却对这些不感兴趣。她踏拉着步子,这种又脏又累且整天与牲畜打交道的日子与她又唱又跳开心快乐的生活相差实在太大了。当然,魏兰军就不一样了,对她来说,办养猪场不仅仅只是张富生一个人的事业那么简单,它已与他俩的爱情和人生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天气异常闷热,走到工作区时,张艳已是热的娇喘连连,魏兰军的脸上也沁出了汗珠,不过她还是兴趣满满地对张富生说:

“你这新猪场还真像那么回事。”

“那当然,承蒙您的鼎力支持,我可不敢有丝毫马虎。”

魏兰军乜着眼说道:

“又贫,我看你越来越油腔滑调了。”

“嘻嘻,有吗?我可是说的实话。”

魏兰军看看张艳就在身边,不便多说什么,转了话题问道:

“你什么时候投放猪仔呢?”

“下周。我已和象业公司正式签订了合作协议,他们下周就运过猪仔来。”

“兰兰姐,别看了,天这么热,咱们到我家冲冲凉去吧。”

张艳实在坚持不住了。

魏兰军听到张艳叫着冲凉,暗想,张富生早就为她修了洗澡间,可她一次都没好意思去。一个女孩子跑到男朋友家里去洗澡,这算什么呢?何况外人还不知他是她的男朋友。现在,张艳既然叫了,她正巴不得有个人陪呢,便就坡下驴,跟着张艳冲凉去了。

王禄旺投资一百万改建的文化大院竣了工。新院依托原有清末民初风格,除去古窑外表陈腐,构建了新梁,加固了根基。东西北古窑翻新复建后,改成了图书室、村史室,民俗室、器乐室、棋牌室、剪纸室,民间工艺室。南院重修了戏台,复原了穿廊、台阶和院面。整院外观碧瓦灰墙,楼阁高耸,庄严又不失华丽。大门门庭艺旧,上用烫金大字镶有一联:

唤起十里塬头梦

留住千年文化根

横楣:

文化大院

王禄旺在找人写这副楹联前曾专门见了一次魏兰军,他说这副楹联只有她才配得上撰写。魏兰军笑着说她可没那么深的文化修养,不过联的大意倒是可以说说。

大院正式启用当天,魏兰军和王禄旺在塬上村秧歌队的奏唱声中揭了幕。秧歌闹了大半晌,六六和张艳登上戏台,表演了俩人最近排练的唢呐合奏《农家乐》、《小开门》、系列民歌等曲目。郑光清在亲自操琴的同时,还请来了当年跟过他剧团的吹笙手一起为他俩伴奏。每当六六独奏时,张艳就操起了电子琴加入到伴奏队伍。乐队人数虽少,却简洁精干。

村里竟然有个美女吹奏唢呐,这是塬上村自建村千百年来未有过的事。于是,人们都削尖了脑袋,想一看究竟。张艳在台上身着一身红缎彩妆,俏丽大方,人美曲好,自然惊艳了全场。在年轻人洪涌的叫好声中,张艳连续吹弹了好几个曲子,折服了全场观众。

王禄旺还从省里请来了上好的晋剧团,摆下了三天台口,当晚就在大院戏台开演了折子大戏《下河东》。

村里村外,十里八乡的人闻讯后纷纷慕名而来。就连镇里的、县里的一些头头脑脑都专程前来参观了塬上的文化大院。

李副县长是受赵局长的邀请,带着扶贫和文化单位的负责人专门来参观的。他走到大院门口时,停住了脚步,仔细端详着大门两边的对联。良久,啧啧称赞道:“好联,真是一副好联。”接着,他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对身边的一群干部说:

“现在农村空心化越来越严重,产业弱是一个原因,文化弱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啊!乡村要振兴,离不开产业,同样也离不文化,文化是根,有了根才能留住人。”

说完,他笑着问站在一旁的魏兰军道:

“丫头,你是怎么想到要办个文化大院的呢?”

魏兰军用手轻轻掩了掩口,笑着说道:

“我可没您想的那么深,只是觉得扶贫嘛,经济上要扶贫,精神上也要扶贫。”

“丫头,你太谦虚了。下一步还有啥打算呢?”

“下一步……下一步还是离不开您和各位领导的大力支持,我们准备开发乡村文化旅游项目。”

“唷,你这胃口可真够大的!”

说完对着一群干部说:

“你们可要准备好,下一步她就要上门缠你们去了,你们可别被她缠的躲了起来哟?!”

大家被他说的笑了一阵,然后走进了大院。

郑光清老人这一段成了村里的红人人。文化大院开启后,王禄旺让他依旧住在了大院,负责起管理接待工作。外面找他要参观的人络绎不绝,村里的婆姨媳妇儿三三两两拿着剪纸,绣垫、面馍工艺、手工艺品要来展览室比拼手艺;有不少人是来看书、下棋、玩麻将、看热闹的;还有一些年轻人,被六六和张艳的表演所感染,直接投奔他名下要来学艺。他忙的只好把清洁员的差事向村委辞了,一心一意做起传承文化艺术的事来。

六六和张艳照旧每天晚上找郑光清学习,六六觉得自己的胡琴和唢呐还不够精,特别是晋剧曲调里的什么流水啊、平调啦,还有过门等,好多好多东西他还没有完全掌握。张艳呢,一来是想向郑光清学几出戏的唱腔,二来是他们三人一块能练习协奏。张艳看到郑光清又收了几个徒弟,心想,要是让这些人学会吹笙、打板鼓、弹弦、电子琴、二胡、三弦、锣、钹、铙那该多好啊,那整个垣上就可以办个剧团了。她把这想法回来和魏兰军说了,魏兰军想了半天,说道:

“村里办剧团的事我也想过,但现在村集体还穷,还没有能力来办这件事,但以后肯定是会办的。你刚才说想培养器乐演奏方面的人才,我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和你说。”

“兰兰姐,你啥时学会兜圈子了,有什么想法你就说嘛!”

魏兰军郑重说道:

“张艳,我不是你的家长,也不是你哥,我可作不了你的主,说的话也不一定对,只能供你参考。”

“哎哟,急死我了,我知道了,你就快点说吧!”

“你有这么好的才艺,为什么不成立个演奏队呢?”

“和谁演奏呢?这不是没人才吗?”

“你听我说,你和六六俩人合作,成立个演奏艺术团。人常说“树起旗帜招人来”。你们在全镇或全县范围找几个会演奏笙、鼓、电子琴的,组织到郑大爷那儿好好排练排练,你和六六又能唱又能吹,打出广告去,我想,镇里镇外的单位和个人平时娱乐活动、婚丧嫁娶肯定请你们去。不演出的时候,招一些学生,好好培训他们,一两年不就能用上了?只要你们办得好,等名气大了,不愁没人跟你们,更不愁挣不到钱。”

张艳听了陷入了沉思。

半天,魏兰军又说道:

“你好好想想,想办的话回去和你父母、你哥都商量商量,定了的话,我找六六说说。”

张艳点了点头,郁郁说道:

“我爸老脑筋,我怕他不会同意。”

“你那么机灵,不会哄着你哥帮你做做工作啊!”

张艳笑了笑,闭上了眼,不再作声。

她有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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