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宋林

1996年的炎热的秋天,是我江湖生涯的起点。

那是一个沮丧且对未来充满迷茫的秋天,湿热让人焦躁,经过一整天的兜兜转转从老家坐拖拉机到镇上转中巴到成都东客运站,再从东到北穿城而过,到了位于荷花池的学校,被热辣的学姐指引到新生报到处排队。

新生报到的长龙在炽烈的日光下蜿蜒,突然眼前一黑,前排同学转过身,这厮天庭饱满地阔方圆长相圆润满面黢黑,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低声道:“唉,同学,你看前面是哪位同学的家长,还帮孩子来报到?”

这位长相黢黑的宋林同学,接下来就成了我一生仗剑江湖的外挂。

在C大做了第一次的江湖梦,不小心像裤子的拉链一样,拉开人生的精彩帷幕。

那是我经历的第一个寒冬,不是第一次看到下雪,却第一次领略寒风彻骨。此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冷。那年寒冬的一天,已经被呼为老宋同志的宋林从风雪中带回一份合同和写作大纲,一把丢给我,限我10分钟看完,5分钟做决定,我在那一刻据老宋兄弟后来的描述是就像吃了美国版正宗“伟哥”一样兴奋,满脸激动的答应了要一起做这件改变人生命运的事,虽然最后唯一的改变是由胖变瘦,然后又变回来。

从那一刻起,我入了江湖,至今仍未金盆洗手。

那个冬天我和老宋轮流去学校的图书馆把所有有关的书都借了回来,然后像蛀虫一样在书中寻找自己需要的养份。还有一件轮流做的事情就是买菜,每天千篇一律都是土豆烧肉,在我们临时租来的一间民房里,用煤炉炖一锅,老宋是典型的山西人,我说的典型不是指块头大,老宋和我一般高,典型的南蛮身材,却他妈一身的山西人习惯,吃什么东西都要搁醋,弄得我书还没有完工,胃酸却如潮水般涌上来。这段经历我在散文诗集《鸡卵乾坤》中曾大张笔墨,不再赘述。

但老宋此人很重要,因为他伴随着我一起度过一段极其无聊的大学时代。

我们在成都交大外面九里堤一间民房里奋笔疾书的时候,状况百出,先是老宋的被子不幸在我到亲戚家筹集生活费的当晚,被可爱的小偷在他熟睡的时候从他的身上掳掠而去,全身上下除了裤衩和裤衩里的性器别无他物,万幸的是小偷对我们成堆的资料不感兴趣;接下来发生的状况更让我们只有把陋室铭当座右铭,老天下起了鹅毛大雪,而偏偏我们租住的房子除了家徒四壁外,通风和采光是我至今见过的史上最好的,墙是空心砖堆砌起来的,屋顶是司空见惯的玻纤瓦,大块地搭在屋顶,不时地飘洒进雨水,我们用了所有的棉被、衣物仍不能抵挡住成都当年那场漫天飞扬的大雪。

在一代诗圣杜甫先生“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新时代背景下,两个文学愤青或者叫文学爱好者或者爱好文学者围坐在“无烟”的蜂窝煤火炉旁,一边吧唧吧唧地吸着鼻涕和一氧化碳,一边头抵着头愤笔疾书,照明灯在风雨飘摇中晃荡成一代中国清贫学子“头悬梁、锥刺股”的时代缩影。

后来轰动校园的事情就是《商界关系学》一书在成都隆重上市,需要重点表述的是如果大家看过台塑大王《王永庆谈管理》这本书,我向你推荐,因为我们写的是系列书,不出名的人出版书籍或者专辑之类的东东总要借借名人的光,虽然我们整本书的大致情节都是从地摊上搜刮来的卡耐基和杰克·韦尔奇,但还是值得一读。

后来,我们的书在九眼桥的地摊上居然还发现了盗版,让老宋激动了半天,骑着除了铃铛不响的破自行车绕“桥”三咂,那时的心情当然不是义正严词地去斥责缺乏良知的不法书商,因为说明书卖得是相当的火,不畅销的书如果也有盗版,那只能说明盗版书商脑袋遭驴踢过。

其后的一段日子老宋在校园内外名声大噪,在成都的荷花池图书批发市场的不法书商那里接了好几十本书来写,当然全是所谓的言情小学一类的文学题材,甲方——我们的衣食父母只有一个标准:内容越精彩越好。这一点对当代大学生们来说是很低的标准。老宋在邻校发掘了一大批写手,几百元稿费10万字,爱写不写,这对当时的学生来讲,是天文数字,况且10万字一个月交货很轻松。有个王八蛋写手以伪作家的身份骗了不少美女,说是为了体验生活,真是诺言是骗子说给傻子听的。还有就是这帮作者们把该校的校园文化发掘得淋漓尽致,让老宋兴奋不已。庆幸的是后来那个不法书商被文化执法大队打击了,不然邻校的天真善良的傻白甜美少女都不够用了。

老宋狗模人样的在学校搞了一场签名售书会,接受美眉们的崇拜和鲜花!

另一个重要的男二号躲在一旁数钱,完事以后叫上了小宋、大王、商星、老狼、朱哥等一干兄弟们到学校后门左转500米的“七星椒火锅城”吃火锅自助餐,狂啖辣椒三百颗,不辞长做写作人,说了若干肉麻的话,兄弟们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自助从中午11点开始到晚上掌灯时分,直吃得七星椒老板脸上阴云密布!

其实在此之前老宋就已经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在那所人才辈出的C大校园里,要想出名其实是一件复杂得很轻松的事情:一是逃课,但你不要以为谁都可以逃,这是有标准的,首先脑子笨情商低的人就不要痴心妄想了,因为考试的时候亮红灯可不好玩;其次是预备党员兄弟注意,千万要表现好,记得大二那年,我和老宋勒紧裤腰过了一个月的苦日子请学校印刷厂的兄弟吃饭泡吧,在九眼桥下面的乱吼一条街卡拉ok唱两块钱一曲的歌,茶钱是需要另外付的。印刷厂的兄弟是个痴迷的歌者,一曲五音不全的“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唱得我们江郎“财”尽,府河之水犹带呜咽之声。幸好大学时光如白驹过隙,不然五百年光阴荏苒,还不真得把我们唱得曲终人散。

终于把英语考试的答案拿到手,开始了我们的考试扶贫阳光工程,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和老宋丰衣足食。

很不幸的是考的是A卷,手贱的老宋拿的却是B卷答案,八面玲珑的老宋在学校人缘极好,因此扶贫工程波及范围极广,有个邻班的预备党员在考完试后两眼发直从7楼往下望,眼中浮现对人世无限的眷恋,加上阳光工程的赞助者们的追杀,我和老宋带着大把的钞票做了一次幸福的逃亡。

大半年都不敢回学校上课,最后实在没有去处,就在西南财大外面的光华村租了一间平房,该处房屋门前一颗巨大的芭蕉树,春来发枝吐绿,夏来蚊虫叮咬,秋来雨打芭蕉啊,活脱脱当年老舍先生人生重演。至今思来也不明白成都人为什么喜欢在屋前种树,好多年回去光华村,当年的城中村和门前芭蕉早荡然无存,全部开发成高档小区了,一开发商成功地意淫了一代名校清华,取了个“水木光华”的案名,引得众多“明主”在此金屋藏娇,配套上更是多了洛宾百货,诸多的KTV和商务酒店,不管外在形式和娱乐方式如何沧海桑田般变化,这个地方一如当年是西财骄子们的欢场,总响着一曲曲的“人生若梦,对酒当歌”。

老宋说我等小民要是有朝一日也成一名人儿,当年那地儿说不定被封存起来,挂一牌匾上书“某某人故居”,门口照着我当年发情时拍的照片模样塑一高大铜像,也可能政府财政吃紧,塑的是蜡像。却并不妨碍有人收五元一张的门票供人瞻仰。臆想千百年后的财大女学子着低胸装,穿超短裙前来,摆弄各类令铜像失态的闷骚pose,从高处观之,半球波涛汹涌,一时口水横流。

实际上当年的情况却是我和老宋最后无聊之极,学着鲁迅先生“躲进小楼成一统”,大概当时没有活明白,我们躲错了地方进了当时的录像一条街,学习了大半年的崴录像,当然,后来流传“吃点麻辣烫、打点小麻将、看点崴录像”的成都幸福生活于我们还是奢侈的,因为我们的条件只够三选一。若干年后,老宋随时都在看崴录像还不忘分享给百里开外的老王、不爱吃麻辣烫但一盘蒜苗回锅肉炒的炉火纯青,同时过上了“炒点渣渣股”的幸福生活,今日回想,也正是恋上炒股,让老宋一支K线图,半世辛酸泪,苦不尽甘也不来。

至今回想大学时光,念去去千里烟波,甚留念,无他,只是觉得它是我人生的一个蛮不错的江湖,或者说是大学或老宋成就了我的江湖梦想。

今夜,回忆里许多豆芽似的、稚气未褪的脸,包括老宋给我说的第一句话里那个“同学家长”贺妈、奶气未褪尽的雷扬、阳光下粉嫩的黄敏、娇小玲珑的李鹃、幽默自黑的汤二哥、扎个马尾高大美丽的辅导员吕老、罗班长、付静、丰丰、小齐、非凡、唐堂、老向、四大名记严斌、陈诚……,都如电影镜像般穿越时光的隧道扑面而来,在一个春色涌动的同学聚会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的江湖其实不是这样的。

其实我不知道江湖是怎么样的,直到成为一名房地产业记者!

用老宋的话说就是有了“初体验”。从初中以后我就不看金庸古龙了,因为觉得彼江湖离得太远。这是有代表性的一种阅读标准,其经典表述是:“金庸的武侠小说是小说,古龙的武侠小说是武侠。而我必须面对的是更强大的江湖”。

当年我和老宋的阅读人生一模一样。看完金、古后,其他的不入法眼。当时我住C大7号楼713,斜对面住着一位同班大侠老宋,是我们俩对金庸、古龙的超级无聊的批判使我们产生了英雄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当然这种批判不是现在这种高水平的,动不动就要把金庸拉下神坛,把古龙出拉坟墓鞭尸。老宋批判的大致内容是见到同班或不同班的熟悉的人捧着金庸、古龙时,会满脸地不屑,说猪头啊,现在还看这样的书,然后给同学推荐他的诗集《从青春起步》和我的散文诗集《鸡卵乾坤》,同学很疑惑的问,你说的是什么书啊,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呢,于是老宋就会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隆重推出这两本书出版的相关背景和作者悲惨的人生经历,说得听者泪眼婆娑如果不读这两本书一定会影响身心健康,最后打八折买回去上厕所的时候翻阅,也有可能是老宋自费买来送给同学们的,还要一本正经地签名,这个可以从厕所经常冲出的纸片上有其诗集里的经典篇章和签名字样推断出来,还有就是我自己亲历的一件事证明,我们的诗集是最好的厕所读物,一次如厕忘带厕纸,问隔壁兄弟要资源,隔壁说没有手纸但是有书纸问要不要,情急之下只有将就,于是听到哗哗的撕书的声音,一会递过来几张纸,赫然是我那首在校园“流窜”甚广的诗歌:

“无法抑制的忧伤,

不忍多一刻面对。”

毕业后,我突然又将古龙、卧龙生、柳残阳、独孤红、诸葛青云、司马紫烟、温瑞安,以及能找到的所有武功秘籍一网打尽。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我专攻武学,希望能真正了解“江湖”,然后装逼成一世外高人,游刃有余地嬉戏地游走江湖。

且说有一天看到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随手一翻,读到一句:“剑无情,人却多情”。多年后的某一天我猛然醒悟:这简单的一句是大智慧啊。

若干年后,我看到我所敬佩的老宋到昆明来看我,随身带着《陆小凤》。

后来又知道他当时是心生厌倦,只身所带竟然就是古龙。分别几个年头,我不知道他的江湖是怎样的江湖,几年来,我发现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我和老宋当初的江湖豪情。

我时常想,造化是多么的神秘和奇妙:既生你,又不让你活的爽。我常常会对造化深怀感恩之心:在支离破碎苦难深重的那几年里,上苍还是同时赐予我们丰富的、强大的情感世界,不至于走向另一个极端。

对我来说,房记生涯给了我最初从业的好奇和莫名其妙的成就感,不仅给我带来快乐,带来愉悦和慰藉,而且也加深我对人生道路问题的迷恋——这是我长久关注的问题。记得有一句不知道是谁说的话让我很感动:“人的难题不在于他将采取何种行动,而在于他想成为何种人。”于是我就成了一名房记,于是在几年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彻底地离开了这个行业!

在我干得风生水起的哪些年,老宋自诩已然成长为一名“知名”的财经记者,委身于一个国家级大报的边缘周刊,这是在他出版的每一本书的扉页上都赫然写着的作者介绍。

老宋的一生,像恒河水一样久远地坚持着三件事:一是在国家级大报做着没有正式编制,没有一分钱工资的经宣记者,主要工作就是以新闻监督的形式跟山西的黑煤窑老板周旋然后获得煤老板经费后写整版整版的正面报道;二是以通版的价格梭哈到A股,顺便给老王持续地普及K线图中蕴含的海量知识以及复杂算法,只有遭遇股灾那年,让老王同志得以喘息月余。三是在大A行情堪忧的情况下,老宋同志坚持写作,笔耕不辍,用他的原话就是:码字换钱,再去梭哈,最近有只票不错,还有内部小道消息可供老子研究。



初上网络的时候,还是遥远的新世纪之初,注册的名字用的是以前在校园里叱咤风云的笔名,几天后,改用“逍遥侯”。

几个月后,我发现,逍遥侯有很多,使我很快丧失了继续下去的兴趣,我想说的是,至少有人和我一样,喜欢“逍遥侯”这个ID,而现在,我只用牛耕田这个名字闯荡江湖了,一是扬名立万容易一些,同时也为自己的江湖生涯增添一些喜剧色彩,老宋同志就不一样,据说从初中开始就用木木这个比较喜感的笔名叱咤江湖,当时的老宋尚没什么文化,把双木林拆开作为笔名,被巴金文学院当四川文坛可塑之青年才子发掘出来,出了一本诗集《从青春起步》,开篇是马识途老先生作的序,对绵阳文学青年小宋寄予了深切的厚望,其余满篇都是小宋的青春叛逆和飞扬荷尔蒙,以及荷尔蒙无处宣泄堪比汪国真的无病呻吟。当然,直到2024年和马老前后仙逝,小宋在文学创作上此生笃定是辜负马老的殷殷嘱托了。

那些追梦的年份,我们总是频繁往返于成都的三洞桥,那里住着与冰心同时代的杨星火老奶奶、时任四川省作协主席的杨牧等,是我们一干文学青年的里程碑。慈祥的杨奶奶拉着老宋粗短的手,让时代青年小宋眼里噙满了泪水,满眼都是接过老一辈文学巨擘手里红旗成长为一代文学宗师的渴望。

当然这种渴望在大学尚未毕业就被现实给击得粉碎。

回到萧十一郎那个腥风血雨的江湖里,逍遥侯是个神秘的配角,神秘得可以让人以为他是主角,本人不喜欢作者为他安排的结局,为什么所谓的坏人就应该被正法,或者到最后来个大彻大悟?

真正要说的是老宋。当初大学毕业时我们计算机考试时连电脑开机关机都还不会的老宋,在几年后飞奔千里告诉我他的网络传奇。

他用“后宫深处”这个名字,带出一段爱情悲剧:老宋同学毕业后发展了一位女友,她教会了他打字和上网,之后,像所有的菜鸟一样,老宋又激情燃烧了一盘,把网恋发展为现实,在鱼与熊掌之间痛苦挣扎,老宋关于爱情的代价其实就是灵魂的撕裂与炼狱,是一次自我心灵的救赎。按照他的废话程度,大致也是可以写成一本《从青春起步》的续集,抑或是一本畅销的《心灵鸡汤》,最不济也能熬碗鸡汤,大补之物,不可暴殄。

王怜花在《古今兵器谱》里分析道,无花和尚的绝技是“迎风一刀斩”,古龙写无花,用的也是迎风一刀斩:惜墨如金,于惊鸿一瞥中绝才惊艳。

我写老宋却显得很罗嗦。老宋的人生,像极了无花和尚。

古龙在无花还没出场的情境中已写出了无花的风姿和命运,尤其是命运。

以无花之才具,天湖大师不立他而立无相,已隐隐可见无花身上必有另一种令人不安的东西。而对此,无花本应像李红袖说的那样“不会在意”,可是身世和野心令他对此是“很在意的”。不过,这种在意却不是左冷禅式或者岳不群式的,而是无花式的——这样的区别是非常重要的。

无花本人出场,出场前先铺垫他的琴音。此时楚留香正和中原一点红激战西湖。

烟水迷蒙中,湖上竟泛着一叶孤舟。

孤舟上端坐着个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少年僧人,正在扶琴。星月相映下,只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皎好如少女,而神情之温文,风采之潇洒,却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拟。

他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而我要描述的,不是我欣赏的无花大师,前文的表述都说的无花和尚,此处笔峰一转改叫大师,是有原因的,现在很多人都言必称大师,我要不改就有些亵渎先人了。

又跑题了,我说我要描述的不是无花而是老宋。

老宋的重要特征:黑!据说是因为吃醋和酱油太多,黑色素渗透表皮所致;还有另一个版本是因为老宋的家乡山西临汾盛产煤球,从小由外婆带大,煤球熏的,不一而足。其他的看客们好象没有必要再了解了。我想说的是老宋的命运其实就是无花的命运,老宋肯定会成就一番事业或者说成就自己。

老宋描述了五年光阴里他所见过的最无聊和最高尚的记者,因此他对新闻的态度居然在经历了无数的日子后和我保持了惊人而又高度的一致,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已经沦落为一名“有奶便是娘”的房地产经济专刊记者,经常为了要将一篇红包稿写成轰动一时的新闻稿件抓掉一小撮头发。几年光阴,居然成为写马屁文章换取碎银的行业典范。

在魏晋时代,汉人开始形成“文采风流”的审美价值观。隽朗的容颜,高蹈的言谈举止和必不可少的才学,综合体现在一个人身上,就形成一种“风姿”,而人本身就成为一种艺术品。比起无花的白,老宋虽然黑,但绝对是这样的一件艺术品。我想通过对无花大师的描述,来实现对老宋命运的预测。

在古龙先生的描述里,无花再次出场:一个人飘飘自后堂走了出来,素衣白袜,一尘不染,就连面上的微笑也有出尘之意,正是那妙僧无花。

最后才浓墨重彩写无花。在莆田南少林寺中,楚留香、无花和天峰大师泡茶那一节,于无声处惊心动魄。三个人心照不宣地演绎一场生死茶会,表面波澜不惊,心底波涛起伏。在生死关头,三人在谈吐中所表现出的机锋、定力和风度,都是汉人传统中最精妙的精神写照。

当无花败于香帅时。

楚留香黯然道:“不错,你的确永远没有胜的机会了。”这黯然令楚留香自己很心痛!无花的最后一句话是他形象的最好的写照,他说:“楚留香,无论如何,你也休想让那种人沾我的一根手指。”说完,他就自尽了。

他是太骄傲了。普天之下,或许只有楚留香、西门吹雪、李寻欢、叶孤城、陆小凤这样的人才配和他做朋友或对手。不错,骄傲,还有孤洁,是他的本性。对“洁”的境界的追求,是汉人形象中另一个重要的传统。这样的人,必须忍受孤独和寂寞,并且绝不妥协。无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他的辞典中,没有“好死不如赖活”这样的俗语。

按书中的安排,无花是反面角色,但当你看完全书,挥之不去的竟然只是无花“孤洁”的形象,这可能是叙事学上人物有时不受作者控制的经典案例,如托尔斯泰的安娜,司汤达的于连。《世说新语》所谓“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那正是无花的风骨。

这一点,是我在读完古龙后在老宋身上发现最贴近江湖的元素!

我以为如今的江湖,已容不下无花般性格的人了。在别人眼里,我或者老宋或者我和老宋的代表无花的问题在于心胸不够宽广,身世遮迷了双眼,使他看不清自己和世界,而他本来是可以有更广阔的道路的。如果用三重境界说来衡量的话,只到达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第二重境界。相比之下,另外的世俗高人到达了“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最高境界。许多年后读无花的时候,还是他人生最后一句话令我砰然动容,心灵为之振颤;“无论如何,你也休想那种人沾我的一根手指。”无花是有洁癖的,这种洁癖害了他,也害了深受其影响的我们这类人,老宋首当其冲!

 


老宋的离去至今,一直处于一种失语的状态,没有悲喜。

不知年,老宋新书出版,强迫老王写一篇书评,其实是忘记年份了,我们素来习惯在岁月的长河中去标记某个毫无意义的年份,但我真真的忘记了很多事,以及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在人生里全然失去了时间的坐标。

文章复制粘贴于此,也算是老宋同学一语成谶的见证吧。

安洲实业的老板李代全我没见过,听作者多年前就提及,中间间或又提及过几次,但我等记不如鸡的媒体人都惶惶度日,哪有什么心思记住李代全何许人,只是以为老宋作为一个财经记者,多年深入跟访的一个采访对象,一个企业家,成功后跟风做点慈善,作为采访和受访的两端,刚好彼此需要而已。直到这本书置于书桌,作者烧脑烧精虫的日日夜夜,企业家从优秀到卓越,从纯粹有钱到纯粹有钱还去做慈善,便浮于脑海,企业家一本正经做慈善和财经记者一本正经写传记,放在这个袍子上有无数虫洞的盛世,真真儿算得上是一抹亮色,从宣传与被宣传的彼此需要到作为两份社会良知之间的相知、相惜,这本书的出版才真正具备了社会意义,而不是有钱企业家包装自己的扯卵谈。

讲个故事:一晚,羊角哀焦虑失眠,风嚎如人泣,他细辨乃左伯桃之声,曰在阴间深受荆轲之辱,羊角哀二话不说,拔剑刎颈于左伯桃墓前,合葬于一室,是夜天地变色,当地人整夜闻厮杀之声,遂流传二鬼战荆轲。

之所以流传,无外乎“义气”二字,这是稀缺珍品,宛如宋王二妖的友谊,至今二十载余,灵魂暗合,肉体清白。

20年前去某高校报到,突然眼前一黑,然后就认识了今天的老宋,从此黑白双煞鬼见愁。从小宋到老宋,倏忽就开始交流各种养生大保健了,这著书立传之事,真是需要巨大的勇气和持续的力量,再不是轻舟略过万重山了,都是拿一把老骨头熬油,而且还特么认真熬制,这玩意儿一认真就变味了,这就是尼玛是从拉良家妇女下水到夜总会劝小姐从良了,末了还得自掏个腰包,这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新时代了,需要有良知有经费的老板盖个楼树块牌子做个研究机构好好研究研究,或者烟酒烟酒。

很多励志的书一出版就注定是一堆废纸,但慈善这事我也一本正经做过,为了唤醒众人之爱也不择手段地宣传、忽悠、带动,像个招魂者一般口中念念有词,感召众人关爱苦难之人,仿佛求一段心安。

企业家李代全,蜕变成一代慈善家,不光光有热血青年的头脑充血,这是在充血复又冷静之后的一种从容与笃定,一种人生真正自我价值的变现,在风寒露冷霜重的寒气中送暖,在雪中送炭,在奔走呼告,这才是成熟公民企业的担当,难得的是种善因,根芽壮硕得善果。

而我们能目睹的,是这本墨香浓厚的《善行者》,祝每一位善行者内心安稳岁月静好。

我能知道的是,每写一本书,老宋同学都会资助一个贫困孩子,而某个秋日午后微弱的阳光下,年老色衰的宋同学站在宽窄巷子瑟瑟秋风中一边掐灭烟头一边说:在这个很锤子的世道里苟延残喘,写写字,然后时机一到,就把自己埋了……



是时候拱手道别了!

2024年10月9日,我们与老宋的肉体道别,其时,他已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再也不话痨了,我紧紧抱着身强体壮的雷扬说不要哭,让老宋开心地走。

翻看微信,才深切地知道,临走之前的戏谑话语,他自己竟乎早已预感要告别。

“老子来到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等老子把父母送走,然后就一了百了”。

“老子走的时候,你在重庆太远就算逑鸟,周恒、廖斌他们在青白江的,他们会送老子最后一程”。

正在会议上的我,突然接到手机QQ上周恒的消息,王博回电,老宋出事了!

……

老宋本尊此生之遗憾,应是走在双亲之前吧。但念代叔与宋姨之豁达,应早已原谅他去提前探路吧。

老宋躺在遥远的青白江那张人生最后的浮床上,人生唯一一次化妆,让当年黑白双煞之黑子(我曾著有《惊风细语江湖》里,黑子的戏份比较多,就是本文的前三节,谨以此文更正为老宋本名,是为记亦为祭!)变得白净,慈眉善目法相庄严一本正经的样子,超出了我对他廿八载从来离经叛道毫无正形的认知。

“老子要是先走了还有灵魂,到时候老子一定托梦给你!”

老宋啊,一碗孟婆汤,究竟有多上头?整整十个月了都不曾托梦,人世越来越辽阔,你所抛弃的人间越来越苍凉了,再不托梦就莫怪老子把你彻底忘逑了哈。

销魂无奈别离何,号恸欲绝悲袖薄!

看破无常喜欢欢喜的你,此刻一定在天上某处,躲在某片云后,微笑着俯身看向我们所在深渊,看着我们的悲伤,和继续抽象地活着!


【王博于2025年7月14日】


宋林先生生平简介(1975-2024)

 

永远记念非黑即白的老宋

宋林: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传记作家,也是资深媒体人,从事新闻工作多年。“感恩”丛书主笔之一,曾统筹“走近在川两院院士”丛书。长期从事文学创作,尤其擅长纪实文学和人物传记。

 宋林先生属于早慧型作家,中学时期出版诗集《从青春起步》,在成都大学求学期间出版《商界关系学》一书。宋林作品涵盖熊猫主题、人物传记及社会文化等多个领域:

《熊猫萌兰》(2023):记录北京动物园明星大熊猫“萌兰”的成长故事,结合专业摄影,展现熊猫的可爱与智慧。  

《善行者》:聚焦著名企业家、社会公益人物的奋斗经历。

《辽河情溢安州》等为四川大地震“感恩”系列丛书。

《院士在四川》(或《走近在川两院院士》):记录四川地区两院院士的科研与人生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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