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招娃站在原地,一直望着九月骑马奔驰的背影消失在小路上……
小丫头临行冷不丁的一句话,像钉子扎到李招娃的心里了。
石峡口的工程一旦开工,这一道河里的青壮年无一幸免。现他们朗家本家里就本子和本推弟兄两人,本子是个羊把式,劳役的差事就落到本推头上了。
这一锹一铲,一筐一背篼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也不能怪人家小姑娘多嘴,豌豆泡水了,早晚会萌芽。
“真正折腾死人了!”李招娃回过神来,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忽然觉得九月这次来就是传递这消息的,所谓的种番薯,租园子都是幌子。
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也是用心良苦,把这个消息提前透露给她这个做大嫂的,大约就是要她想方设法,早做打算,免除朗本推的劳役之苦。
小姑娘费心了,真是!
李招娃嘴角拧起一丝笑意。
现朗家水本文轮值甲长,乃是自家堂兄,关系和睦,不在话下。可是乡里乡亲地要是做了手脚,且不说能否有十分的把握,就这种投机取巧,偷奸耍滑的伎俩岂不遭人唾弃!
与此相比,劳役何患,受苦算甚!
这样一想,让娃娃吃点苦也是应该的。
但是,李招娃觉得自己还是要做点什么。
路过本文家的时候,看见大门二门都开着,李招娃就径直进去了。
冯氏端着一碟小油饼子刚从伙房里出来,看见李招娃来了,笑着招呼一声,遂神秘兮兮地问道:“来你家浪亲戚的女娃娃呢?”
李招娃知道说的是九月,朗家水就勾子大的一个庄子,谁家两口子淘个气全庄子都知道了,何况九月昨儿个高头大马的拉风。
李招娃就轻描淡写地解释说:“刺儿沟李老板的女儿,昨儿个巴巴地送来了一些菜籽籽,今儿一大早,我让跟着向将军回去了。”
冯氏听了,也就不再往下接话茬了,遂和李招娃一起来到了大房里。
本文正在炕沿子上烟熏火燎地生炉子煮茶呢,看见李招娃,招呼一声:“他婶婶来了?”
李招娃就笑着说:“有个闲话想问问大哥哥呢!”
“啥话撒?”本文边按茶板板边问。
“听说石峡口的大坝要开工了?”
“你咋知道滴?”本文抬起头来笑问道。
李招娃就断定九月说的是真的了。遂笑而不答。眼睛扑棱棱地,内心一阵惆怅。
本文见此,遂宽慰道:“西坡里车员外的申文已经呈上去了,县衙回文尚未下达,开不开工还不一定呢。”
“县太爷神明,还是不要下达了,折腾死人了!”冯氏占仆道。
本文鼻子里哼哼了两声,没有言喘。
这事铁定了!李招娃也知道,小小县衙,岂能和乡绅大儒的高门豪宅抗衡。
李招娃回到家里,爱儿姊妹还在家里眼巴巴地等着下文。
“回了?”爱儿问道,脸上有些许诧异。
“唉!”李招娃叹息一声,“娃娃回了么,可怜见滴。”
“还来呢,还要经常来呢,来摘菜呢!”改范儿歪着脑袋,笑着打趣道。
是啊!这就是自投罗网的节凑嘛。
“别得意昂!”李招娃说,“人家小姑娘有情,我们必须有义!”
“必须!”李招娃又郑重承诺,“我得学沫一个实底的人去刺儿沟给你小哥哥提亲,这个九月我着实喜欢。趁热打铁。”
爱儿和改范儿两个听了嫂子的主意,一时不知所措,因为大嫂和小哥哥的事情庄里有些风言风语,姊妹两个有所耳闻。上次小哥哥接准信没有成功,大嫂就不了了之了,看起来就是走了一个过场,掩人耳目。
姊妹两个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只听李招娃继续说:“这事益早不宜迟,不能让人家寒心!”
“只怕是真的就是为了租我们的园子种菜呢!我们巴巴地请人去提亲,岂不自讨没趣,惹人笑话!”改范儿小心提醒了一句。
“是租我们的菜园子种菜呢!”李招娃肯定道,
“即便如此也要去提亲,讨没趣也要去,遭人笑话也要去!”
几句话抢白的改范儿脑袋嗡嗡作响,知道大嫂心里有苦楚,遂强忍泪水不吱声了。
晚上吃过饭,一家人商量。
本推心里十分地愿意,只是在嫂子面前不好表现出来,可是内心的喜悦是压抑不住的。
李招娃知道他的心思。
朗本推自从那次被嫂子调戏之后,就不敢和李招娃对视了,两人单独在一起,心里只扑扑。
李招娃貌美心善,虽然是两个娃娃的妈妈,身材一点没有走样儿,已经是家里的女主人了,驾轻就熟。
李招娃明里暗里已经表明了心意,只等他主动了。
可是,纲常伦理,人情世故。如若事情真的办成了,他们在朗家水就失去了尊严。
自己的尊严倒也罢了,大哥的尊严岂能践踏!
可是,如若保住了尊严,这个女人就要孤独终老,青春年少滴,糟的哪门子罪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先缓一缓吧!”本推说,抓耳挠腮滴,似乎是一句真心话。
因为对九月是否愿意嫁给他,李老板是否看上他,心里确实没底。
但是,也没有否定。
李招娃主意已定,也没有搭理本推的话茬,因说:“原来这个九月乃是黄兴彪的姨表妹,黄兴彪是蒲卢沟我嫂子的亲侄儿……”
李招娃话还没有说完,爱儿就插言道:“那就还请蒲卢沟的嫂子给我小哥哥保媒撒!”
“我也是这个主意!”李招娃笑道。
“上次没保成,这次怕是不好说了!”改范儿说。
李招娃知道改范儿一直想要把她大嫂和她小哥哥撮合在一起,尽管娃娃能力受限。
但李招娃很是感动,尤其早晨的时候冲改范儿发泄了几句,后悔了一整天。
此刻,改范儿又插话打退堂鼓了,正是弥补的好机会。李招娃遂笑眯眯的看着改范儿,眼光里充满了柔情蜜意,歪歪脑袋,说:
“上次没保成,这次才将功折罪更加卖力呢!”
改范儿看嫂子说的如此轻佻,也就不反对了……
向子君和九月一行到了蒿子川军营,早有李老板和黄兴彪二人牵着马在辕门外徘徊着恭候迎接。
李老板远远地看见九月和向子君并马而来,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去致歉:“小女任性,给向指挥长添麻烦了!”
“自家娃娃嘛,顺带着的事情!”向子君跳下马来,拱手还礼。
说话间,九月也从马上跳下来了,冲向子君莞尔一笑,屈膝致意:“谢谢向叔叔啦!”说完,牵着马来到了父亲身边。
向子君看着父女二人并着马头站在一起,不仅心生爱怜。夏儿已经怀上了,自己也要做父亲,头手子若能生个女儿,那是再好不过了。
向子君对九月摆摆手。
“谢谢的话就不说了。”
九月点头答应。
向子君对李老板和黄兴彪说:“我还准备派军士把九月送回去呢,你们二位来了,正好,完璧归赵。”
李老板听了又是感激不尽,转而又嗔怪女儿:“这丫头前儿个说要去朗家水浪亲戚去呢,我值当是一句玩笑话,谁知就是真的呢撒!”
黄兴彪也上前帮腔道:“昨儿我姨娘知道了九月妹妹跟着向将军去了朗家水,心里十分的过意不去,定要亲自做一碗浆水长面,让我无论如何要把将军请到家里来。”
因刺儿沟李老板家距蒿子川军营三五里的路程,黄兴彪说的诚恳,李老板父女目光殷切,向子君也就成人之美了。
至晚间,带着侍卫到李老板家赴宴去了。
因是家宴,顾氏和九月布好了下酒菜,酸汤长面的食材都备好了。
向子君上座,李老板和黄兴彪两厢里陪着,顾氏不上桌子,坐在炕上纳鞋底,九月在地下伺候着端茶递水。
酒到酣处,那黄兴彪就有些忘乎所以,趁着酒劲问向子君:“你们轻骑兵啥时候搬迁呢?”话语中有些依依不舍之意。
向子君尚未搭言,李老板就用筷头子打一下黄兴彪夹菜的大爪子,呵斥道:“不要乱打听,军事机密!”
黄兴彪讪笑着,愣住了。
“向将军莫怪,失言失言!”黄兴彪回过神来,连忙赔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向子君也没有阻止,因说:“不怪,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说完端起酒杯邀黄兴彪又一起碰了一杯,聊以安慰。
李老板和黄兴彪二人就奉承道:“这轻骑兵到了西安州驻扎,向指挥长就是镇守一方的将军了。”等语。
向子君摇摇头,表示了不以为然。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在蒿子川驻扎有基地做后勤,到了西安州可就难了。”
因这几日基地长官梁紫英将几处驿站的管辖权做了移交,日常调度费用都从军营支出,而军营按人数拨饷。如此一来,西安州的军营尚未开伙就有了亏空。
“手下一百多轻骑兵,个个都猛虎一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柴米油盐算个撒。”黄兴彪说。
“这个瓜娃娃!”李老板听了黄兴彪的话,笑道,“向指挥带的队伍那可是皇家的轻骑兵,又不是瓦岗寨的程咬金……”
向子君也有了几分醉意,对李老板摆摆手,“不要给我戴高帽子。”李老板微笑着不言喘了。
向子君附着黄兴彪的耳朵说:“我还真想打个土豪呢,黄家兄弟给踩踩点。”
“有啊!”黄兴彪正经说道,“现成的,前河里堡子上的车员外。”又竖起大拇指,“土豪!大土豪!”
李老板觉得玩笑开过了,赶紧笑着岔开话题:“说笑了。”端起酒杯,“喝酒!”
不曾想黄兴彪的一句玩笑话竟勾起了向子君的兴致。
因平日里听到过关于西坡里和车员外的一些风言风语,就咬文嚼字地问道:“西坡里的车员外何许人也?”
“善人也!”黄兴彪把“也”字拉的很重,听起来像是“善人爷”。
“啊!”向子君有些惊奇。
“车员外在他们前河里威信好高滴呢!”李老板也掺和道。
“是啊!”黄兴彪接着往下表,“我们那一道河里,凡是都是车员外的功劳么,人家麦子丰收了,是车员外的照应,佃户们歌功颂德,谁家娃娃考上了秀才,那是托了员外爷的福么!”
“奥!”向子君听出了弦外之音。
皇天后土,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个土鳖称王称霸呢。
“在西坡里凡好事情,都是车员外办下的。要是有一堆堆又光又圆的驴粪蛋儿,那也一定是车员外……”黄兴彪比划着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买个关子,才接着说:“……家的驴把下滴!”
“俺滴娘欸!”顾氏在炕上听得仔细,“吓死人了,说的这么玄乎 ,我还以为是车员外把哈滴呢!”
九月也笑道:“他说到半股腰里故意停了一下,我也以为是车员外呢!”
向子君挠挠耳朵根子,嘿嘿苦笑了几声。
“笑话,笑话昂!”黄兴彪端起酒杯。
“干!”
仨人端起酒杯共同干了。
李老板看向子君懒懒的,有几分醉意,尤其听了黄兴彪说的笑话,一副心事重重,无精打采的样子。就对顾氏娘儿俩说:“下酸汤长面去撒!”
顾氏和九月就出去了。
李老板对刚才黄兴彪说车员外的事,打个圆场,因说:“人还是个好人,祖上在前朝里有些积秀,人家威信在那儿摆着呢么。现如今老了,修身养性,琴棋书画,古董文玩滴摆弄着,高人!”李老板说到此处竖起来大拇指,“高人!”连着说了好几遍。
“有道理。”向子君也竖起了大拇指……(待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