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三壶酒，四碟烧肉。”

　　声音刚落，三个穿着灰色布衣的赤膊大汉踏入客栈，把三把明晃晃的大刀拍在了桌子上。大汉中最高的一个是独眼龙，眼睛上一块黑色的皮料遮掩着，旁边还有一处半个手掌长的刀疤。另外两个衣服上粘了些许血迹，胳膊上也都充满着刀疤，刀疤下是一个豹身龙首的纹身。

　　客栈坐落在一片竹林中，竹林在一座大山的山脚，十里外有一个小村庄，此时正是炊烟袅袅。

　　“爷爷，咱们的新家在哪啊，还没到吗？”

　　“快了快了，过了前面的客栈就要到了。”

　　问话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背着一个破旧的布行囊，一边走一边踢着地上的竹叶，脸上虽有疲色却依旧是一副调皮的模样。一个老者拄着一根木棍走在后面，听到询问后轻摸了下孩子的头。这老者鹤发童颜，除此之外看起来再平常不过，但仔细看去发现，那竹林中飘摇的竹叶落向他时，仿佛被什么阻挡了一般，从旁边划过一个弧线跌落在地。

　　客栈虽在竹林中，但烧肉的味道依旧穿过清新的空气，弥漫在周围。那小孩刚经过客栈问口，又退了回来，使劲努了努鼻子，随即便乖巧地掺着老者。

　　“爷爷，爷爷，走这么久你肯定累了，我扶您进客栈歇歇脚吧。”

　　这孩子笑着说完，不等老者答应，就掺着他往里走，身子未进门，头就已经探进去了。那老者悄悄把手伸进口袋，摸索了一番后，又悄悄叹了口气。

　　客栈里并不热闹，除了柜台低头打算盘的账房，八张桌子只有一张有客人。那一桌客人看起来如凶神恶煞，小孩和老者默默坐在离之最远的一桌。

　　“爷爷，你吃点啥？”

　　“我不吃，你想吃啥自己点吧。”

　　“小二，来两碟牛肉，一盘红烧鱼，一盘红烧竹笋，一盘麻椒鸡，一盘……”

　　“咳咳～”

　　这老者一边听小孩点菜，嘴角的胡子一边抽动，终于在不堪重负中一声咳嗽打断了小孩的银子蒸发术。那小孩扭头看向老者，然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在老者欣慰的目光下又点了一盘萝卜炒豆腐。

　　“爷爷，萝卜豆腐对治咳嗽有好处！您等会可要把它吃完了呀。”

　　“爷爷谢谢你！”

　　这时客栈又进来两个人，打破了这一副爷慈子孝的画面。这两人也是一位老者和一个孩子。不过这老者面容看起来很是苍老，微弯着腰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扎着麻花辫，脸上脏兮兮的，但眼睛很是明亮。

　　两人站在门口，门外翠绿的竹子不停摇摆，掉落了许多叶子，有一片叶子乘着风落到了老者肩上。

　　“呦两位客官，您们里面请！里面随便坐。”

　　那三位赤膊大汉坐在离门最近的一张桌子，三把明晃晃的大刀倒映出各自主人喝酒的样子。这时突然一片竹叶飘落到一个酒碗中，叶子激起波纹，酒中倒映出的独眼大汉的模样也随之乱了。

　　“唰！”

　　那独眼大汉已从桌上抽出刀来，横在了老者和女孩面前，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照在女孩惊慌的脸上。

　　“身上不干净，就不要从别人旁边过。”独眼大汉缓缓地站了起来，脸上的刀疤在愠色之下变得微红，居高临下俯视着二人。

　　“咳咳～壮士息怒，是老汉我的错，您息怒。咳咳～”

　　这老人一边咳嗽一边向独眼大汉讨饶，气血翻涌之下咳得更加厉害，腰弯得几近趴到地上。

　　“错了就要认罚，你先把这碗酒喝了，然后再给我磕三个响头，就饶了你这条狗命。”独眼大汉把那碗酒用刀挑了过来，戏谑地看着这老人。

　　“爷爷你不能喝酒，你不能喝酒！”

　　旁边的女孩抓紧了老人的衣角，她虽然是一副惊慌的表情，但仍是没有被吓到流泪，反而还关心起了他爷爷。

　　“呦，这还是个小女孩，给我们路上做个伴儿，那也快活啊哈哈哈！”

　　“对对，留下做个伴儿，虽然长的不怎么样，但也是个女的！”

　　旁边另外两位大汉脸上布满淫笑，一边看着小女孩一边快速喝着酒。

　　另一桌男孩和老者悄悄注视着这边。

　　“爷爷，那老人的身体要喝碗酒，我怕他非得归西不成。”

　　这男孩凑到闭目养神的爷爷耳边小声说话，生怕让大汉们听到。

　　“嗯。”

　　“那怎么办啊爷爷，你不能坐视不管啊爷爷！”

　　“嗯。”

　　“爷爷！”

　　“哼哼～”

　　这时老者突然发出一声猪声，不仅让男孩吃了一惊，也把自己吓醒了。没错，这老者是睡着了，刚才发生的事也没打扰到他。

　　“啊，嗯，这样啊，怎么了？”

　　老者醒来捋了捋自己胡子，然后慈眉善目地看向男孩。男孩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快速给老者讲了一遍，然后又心急火燎地让爷爷去帮他们。

　　“你这不孝子啊，你让爷爷去，爷爷这把年纪，这幅身子骨那不是过去送死吗？不去不去！”

　　男孩听后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但自己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焦灼无奈之下便把头埋进了行囊内。老者见状也是叹了口气，用手抚摸着男孩的头。

　　“如果我再长大点就好了！”

　　男孩握紧着拳头，他脑海中浮现着老人喝酒倒地，哭泣的女孩被掳走的画面。在弱小的年纪遇到无能为力的事，他心有不甘。

　　“孩子，等你长大了，当你遇到更残暴的人，到时你又会说，‘如果我再强点就好了’。可惜，这一切都没有如果。

　　男孩抬起了头，红红的眼睛流下了泪，沾湿了布囊。

　　“老头子，赶紧喝了，然后再乖乖磕三个响头，不然你们爷孙俩都得死在这！”

　　“咳咳～我喝，我喝……”

　　老人颤颤巍巍地把酒从刀上端下来，碗中波纹不止，他慢慢把碗送到嘴边，在三个大汉的注视中闭起了眼。

　　就在老人张嘴之际，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突然出现，以风驰电擎之速拍掉了那碗酒。“啪”的一声，酒碗碎裂的声音凝固了所有人。

　　是那男孩！就在老人将要喝下之际，他来不及多想，直接从座位飞奔而来。

　　“你找死！”

　　独眼大汉提腿正踹，把站在老人和女孩身前的男孩踢飞出了客栈，倒在了外面竹林中。

　　“年轻人不要轻易动怒，伤肝的！”

　　那老者看到自己的乖孙子被踢到门外，气势猛然一升，瞬间从自己的座位来到独眼大汉面前，一只手拍在大汉肩上。

　　“你！……”

　　大汉刚想反抗，却像被老者施了法术般动弹不得，接着浑身瘫软在椅子上，瞪大的眼睛中露出惊恐的表情。

　　另外两人见状不妙，拔腿就跑，老者没有阻拦，只是向二人各弹了一下手指接着便去查看那男孩的情况。

　　“哎，这孩子和他爹一个样子。”

　　老者一边抱怨一边把一只手放在男孩胸口，探查了一番后，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下了，接着手心不断涌出真气进入男孩的身体。

　　“血脉的力量真是强悍，纵然肋骨尽断也能很快恢复得完好如初，寻常人怕是已经断气了。”

　　老者给男孩做完治疗，又进入客栈，账房依旧在算账，仿佛发生的一切都没有看在眼里。独眼大汉也不知踪迹，那老人和女孩在老者救治男孩时也悄悄走了。

　　“哎，没礼貌，连声谢谢也不讲。”

　　老者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外边，轻轻给了躺在地上的男孩一巴掌。

　　“该醒了。”

　　说完没多久，男孩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他看到旁边慈眉善目的爷爷，顿时抱着老者哭了起来。

　　“没想到爷爷也死了，呜啊啊，爷爷你当时怎么不走啊呜呜～，爷爷是我害了你啊哇呜呜～”

　　“傻小子，爷爷还没死呢。”

　　老者气极而笑，又狠狠拍了男孩脑袋一巴掌。

　　“疼！那是不是我也没死？啊我没死，我没死！”

　　男孩兴奋地抓了一把地上的竹叶向湛蓝的天空撒去，接着又蹦又跳，仿佛刚出生的小孩子一般。

　　这时不知道从哪穿出一阵悠扬的萧声，一会儿欢快一会儿平缓，竹林也随之节奏摆动。老者听到后眉头又一皱，四处望去，却丝毫分辨不出吹箫人的位置。

　　“走吧孩子，我们回家吧。”

　　老者和男孩走出离客栈五里外，才听不到箫声了。此时已夕阳西下，老者和男孩走到一个山崖附近。

　　“爷爷有东西落客栈了，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好。”

　　老者在慢慢走进竹林，回身看了一眼，发现男孩看不到自己后，便原地不动，凝神闭目，接着倏地睁开眼，望向北方。

　　“原来在这。”

　　老者说完，便像风一样消失不见。

　　“大哥！大哥！”

　　山脉北面，一个硕大的山洞内，站着两个大汉，地上还躺着一个。拉近看去，这三位大汉正是之前客栈内那三位。地上躺着那位是独眼大汉，他靠着块石头身体无力地垂着。他的面容像是苍老了几十岁，浑身皱巴巴的，像是骨头被抽出了一般。

　　“大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刚逃出来就变成这样子啊！”

　　“我也不知道，大哥被老头拍了一下就变这样了，太可怕了！”

　　“是啊，还好咱们跑的早，不然现在也和大哥一样了。”

　　两人看着独眼大汉，心生恐怖的同时，也有一些庆幸。

　　“是啊，你们跑的早，但你们跑不掉。”

　　说话的正是那老者，他早已站在那二人身后，却没有被他们察觉到。

　　“你……你……你怎么找到这的？！”

　　二人看到老者后大惊失色，之前的庆幸的早已没有了，现在他们只觉得浑身发软。

　　老者看向这二人的手臂，疤痕下面是依稀可见的豹身龙首的纹身。

　　“睚眦一门，被你们把脸给丢尽了。我送你们上路吧，孙子还在等着我回家。”

　　“我们三兄弟从来没怕过谁，这次就算死也要拉上你垫背！我们给你拼……”

　　老者未等他们说完，便朝他们举指，然后虚空一点，二人脑门便出现了一点血迹，接着缓缓倒下。

　　此时那男孩正坐在崖边看着天上的启明星，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夕阳刚才落在地平线上，显得无比硕大。

　　“乖孙子，走吧，咱们回家。”

　　老者不知何时出现，站在男孩身后，目光充满中宠爱，还有一丝忧虑。

　　远处村子已有点点灯火，这条崖边小路上，二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好长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