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活着的时候,我们偶尔会想到死去的事情,却从来都没注意自己还活着的事实。事实往往就是这样,在生活中,你却不知道生活。在生活中,你却不为自己生活。
父亲的一辈子几乎就是这么度过。为了一名学生能继续读书,而被一只狗咬了两次,对着富水河告诉我如何处理“羡鱼”的梦想,为箱子一个人开始小学的备课,挑着箩筐带我和姐姐到外婆家……父亲的一生,父亲的生活总在别处,从不在自己身上。直到那最后的日子里,他才想起为自己要上一杯绿豆汤……
那最后一段时间的夜,也和之前的夜一样。我和姐姐守在医院。病情的恶化,痛苦的升级化成楼层的升级。我们从9楼搬到13楼。那是个西方人避之不及的数字。在这个被隐约西化的国度里,这个数字实在也不算是一个好数字。
13楼,13楼,只有去过13楼的人才知道那是个什么所在。聪明的医院管理者合理的安排着楼层。那个绝不吉祥的楼层,绝不吉祥。
化疗方案久久不能定下,是因为化疗本身的无能。可随后的进一步病情恶化,则是上帝的无能。谁说有个万能的主,谁说有这慈悲的佛。一切都靠我们自己。
我仿佛记起高中毕业册上,我留给每个人的同一句话:“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沙场,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能并肩作战……”
其实,这句话是父亲告诉我的,就是在病床上那个睿智的父亲告诉我的。我只是将他的原话中的“父子”变成了“朋友”。
在13楼的日子里,面对生活,我们无法并肩作战。面对疾病,我们无法并肩作战。面对楼梯拐角,我们也无法并肩作战……
一切关乎坚强和脆弱,关乎相遇和分离。 我们那样坚强,却最后分离。我们那么脆弱,却始终相遇。
即使我有过很多的梦,也从未想到过,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遇上这样的人物,更不用说遇上这样的事件,一样的事件。
在医院里,住在一起的病人互称病友,而我遇到的她,则和我一样,都叫病友家属。
遇到的她的苦痛和我的苦痛在13楼汇聚在一起,然后一起融进13楼的苦痛。漫天弥散的苦痛,仿佛因为过于多了,而显得不再那么明显,就象你在医院里呆久了,就再也闻不到消毒水的味道。
可其实,那味道从来都在,而且从未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