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八方横野(下)
女子识破他算计,忽然长鞭一转,环绕成圈,缠住他长剑,用力一甩,只听“嗡”地一声,长剑脱手,斜斜飞去。林甫煌双臂发麻,无力再战,他心中电光石火,念头一转,硬生生受了两鞭,眼见第三鞭横空而下,却见他忽然做伸出左手,握住长鞭,向前一跃,右手已按上那女子喉咙,一个旋身,左手拿住她手腕脉门。
那女子见他长剑脱手,伤疲之下,任由宰割,正自得意,是以未有防备,这才被林甫煌偷袭得手。不禁怒道:“无耻!”林甫煌强自提气,止不住咳了两声,低声道:“一命换一命。”那女子道:“有本事便杀了我。”林甫煌余光看了一眼契丹众人,见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勉力提气,朗声道:“我数三下,以她之命,换我这位兄弟之命,如何?一!”
坐在马上的两个契丹人忙翻身下马,商量了一声,道:“好!允你!”
林甫煌听得对方应允,心中一喜,低声道了声得罪,将那女子向前一推,但他手上气乏,自己不禁退了两步,又靠着方才的大树上。那女子脱了禁锢,无名火起,捡起长鞭,狠狠一鞭,向他灵台击落。眼看长鞭避无可避,生死之际,他却忽然“哈”地低笑了一声,闭目待死,忽听“嚓”地一声响,林甫煌睁眼一瞧,面前已多了一人,举着长棍挡在身前。原来老三眼见他危急,又奋力跃起,气空力竭之际,只得勉力一挡,偏巧那鞭头劲势未消,绕过棍身,正好砸到他头顶。林甫煌心头一震,连忙要将他扶过来,脚下一晃,两人双双绊倒在地,林甫煌看他额头一条血线,沿着半边脸庞流下,只觉心中悲恸,不禁怒目瞪视着眼前歹毒女子。
那女子看他恶狠狠盯着自己,道:“是他自己扑上的,找死,不是我不守信!”林甫煌不欲与她答话,伸手抹去他眼角血迹,颤声道:“你……”那女子稍一迟疑,长鞭扫落,林甫煌死志已定,抱着老三躯体,竟是理也不理。
他只觉得时间过了好久,长鞭迟迟未落下,忽听“啊”地一声惊呼,他睁眼一瞧,只见那女子长鞭脱手,右臂之上,赫然一道血痕,好在她反应尚迅捷,只是被羽箭擦破。契丹兵士见女子受伤,纷纷拔刀向前,叫吼着一拥而上,还没走出几步,数支羽箭仿佛凭空而来,不闻破空声响,不闻风吹草动,已一一插在众人咽下。
众人未及反应,又听啊啊连声惨叫,周围十数契丹兵纷纷中箭,契丹兵士环视四周,围成一圈,护在刚刚下马那两人周围。早前射箭那人,抽出背上长弓,朝着远方忽地一射,只听一声闷哼,一人从树上掉落,一身素衣,头戴纶巾,俨然一副儒生模样。林甫煌不禁往那个方向看去,赫见五只羽箭穿林破叶,并排朝此人射来,这人情急之下往地上一趴,这才避开,又是数名契丹兵中箭。
他爬起身来,一声怒吼,只见身后数名契丹兵,一齐朝来箭方向奔去。那人紧随其后,林甫煌暗叫不妙,却是无计可施,正待迟疑间,只听一声长啸,道:“试我八方横野。”又听一人朗声道:“咱们再来比过箭术!”树林之中,一时羽箭齐发,契丹兵士不知对手在何方,一时受挫。
话音未落,又是几声惨叫,竟连那人也闪避不及,左臂中了一箭,余下众契丹兵,个个中箭倒地,双方夹射之下,箭势如狂风吹雨,密而无定,一时竟有万箭齐发之势。契丹兵士首尾难顾,不知林中尚有多少人,登时大乱,那人高声道:“撤!”契丹兵士听令,慌忙聚成一团。那女子想要上前捡起长鞭,刚一迟疑,一只羽箭迎面而来,她一愣之下,那人长弓勉力一扫,格开长箭,道:“郡主快走!” 那女子惊魂未定,被众人簇拥着往林外去了,那人出了林,朗声道:“中原箭术,来日领教!”
林甫煌见众人去了,看着怀中的老三,道:“明明说好的……”老三一扯他衣襟道:“你别怪我二哥……”林甫煌见他气若游丝,道:“别说话,你稳住,我来为你疗伤。”别说他伤重力疲,真气衰竭,就是再有前辈高人,他天灵既碎,焉有可救之理?林甫煌勉力凝气,却是不知如何下手,终于叹了一口气,缓缓放下手掌,任他躺在怀中。
“那一年,二哥就是因为,心软饶了一个叛徒,后来,那人向对手告密,大哥一家因此尽数被杀……我知道,这么多年,他心里内疚,一直以来,我不能帮他,我没用,我……求你,求你不要怪……”一句话未完,嘴巴微张之际,就此气绝而亡。
林甫煌神思一片混乱,他赌气,为徐超的残忍,可是,到头来,他们兄弟二人仍是用性命保护了自己,可自己呢,当时竟然不屑与他们同死,此刻尘埃落定,自责悔恨一齐袭来,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
过了良久,只听一个声音道:“林兄节哀。”林甫煌抬头一瞧,只见来人白衣儒冠,正是陈子云。他微感诧异,不禁要问,终于道:“多谢陈兄救命之恩。”
陈子云俯身扶过老三身体,道:“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
林甫煌道:“方才那位,伤的重吗?”陈子云道:“他手臂中了一箭,性命无大碍,只是,林兄你伤势如何,待我观视。”
林甫煌颤巍巍站起身来,道:“无妨,你们如何会在此地?”
陈子云道:“此事慢慢再说,我们先往隐蔽地方去,我怕他们去而复回。子正兄,你去将箭收回,飞杨,飞羽,你俩抬着这名义士。”
陈子云见他神态哀戚,全无当初意气,径直向前引路而去,林甫煌心下伤痛,悻悻然跟着他们几人,刚走出数十步,忽听砰地一声响,原来是林甫煌久战力疲,加上伤势太重,昏倒地上。
陈子云回头一看,见他露出的双臂之上鲜血淋漓,失血过多,不禁眉头一紧,陆飞羽离得他近,忙将手中之人放下,上前探视一番,道:“公子,他伤势太重,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但眼下我没有药草,要医治恐怕得去到城里。”
陆飞杨道:“不可,此刻契丹兵恐怕尚未去远,咱们隐于林中,他们有所忌惮,一旦暴露野外,只能任人宰割,还是等到天黑再进城。”
陆飞羽道:“大哥你说的是,但他恐怕撑不到晚上了,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陆飞杨道:“他又不是咱们射部之人,事出无奈,又不是咱们见死不救!”
陆飞羽道:“那我们出来又是为了何事?公子你说呢!”
陈子云自上次临事迟疑,深自反省,当机立断,道:“儒门本自一脉,逢此关头,何分彼此!”顿了一顿,又道:“子正兄,你有伤在身,烦你带他暂避一时,我三人沿原路出去,你暂且不动,若有埋伏,我三人引开他们,你后续尽快绕开坳口,便能悄悄至云州城边,若无者,大家一起回去。”
原来方才负伤那人,名叫陈子正,他算是陈子云的堂兄,为人一向敦厚,此回陈子云出远门,陈老先生放心不下,是以让他跟随。
陈子正一向听他这位小兄弟之言,但眼下情况危急,只觉得让大家冒险,大不妥当,但也说不出什么确切的理由来,他思量自己负伤在身,确实引不开敌人,只道:“不好。”
陈子云一笑,道:“箭在弦上,焉有不发之理,放心吧,我们只是引开他们。”当下踏步向林外走去,飞羽兄弟二人紧跟其后,陈子正默默背起林甫煌,远远跟着。
陈子正眼看几人出了树林,背着城门方向走了里数,四处静悄悄地,略感宽心,便向林外走去。便在这时,猛听得林外呼啸声起,马蹄声响动,陈子正慌忙向前紧走几步,果见大旗飘扬,是契丹兵众埋伏在侧,又远远一望,只见子云三人发足狂奔,早有数骑轻骑追将而去。忽见子云停步回身,弯弓搭箭,又是六箭齐出,追的近的,纷纷被射落马背,飞羽飞杨二兄弟,则各是四箭齐出,也是无一不中,他们一展箭术,契丹兵士这才知晓端倪,原来对方是六箭同出,人却只有三个,心中无所忌惮,纷纷朝他们追去。
陈子正明知自己负伤去了也无济于事,更何况眼下尚有任务在身,只得隐住身形,缓缓向城门方向摸索。瞅着契丹兵士追踪的空当,终于穿过树林与城门之间的旷野,他一进城门,便直奔儒舍,放下林甫煌让众人医治,自己领了一个儒生前去军营求救,直消磨了小半个时辰,对方不见军令,就是不出城门。眼看天色渐暗,陈子正心中担忧,只得自己骑了马,独自向城外找寻去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林甫煌终于渐渐醒转,只觉浑身乏力,头痛欲裂,恍惚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一人,正是谢伯余,二人久别重逢,也算故交,林甫煌微微一笑,道:“伯余兄别来无恙。”
谢伯余道:“吾自是无恙,倒是汝,伤的却是不轻。”
林甫煌稍动左臂,虽有痛楚,痛却不及筋骨,知晓早有妙手医治,道:“多谢啦,不知我为何在此?子云兄他们呢?”
谢伯余摇头道:“那日,子正兄将汝送回,说是子云有难,我便陪他往将军府上一行,请不得救兵,他心急之下,只身去了,至今也未回归。”
林甫煌啊地一声,坐起身来,道:“他们尚未脱困吗?将军为何不出兵,王将军呢?你带我去见王将军。”
谢伯余道:“休要动了伤口!”
“我不碍事!他们怎么样了?”
谢伯余道:“汝可暂且放心,早派人出去找寻了。”
林甫煌道:“唉,都是我连累他们,我要去找他们。”
谢伯余淡淡道:“事已至此,汝还是先养伤,方可因应后续。汝昏迷三日,眼下行踪又无,汝要去哪里找,还是等门生回报。”
林甫煌一想确实不知该往何处找寻,又皆自己伤刚好,体力未复,勉强说服自己多待一日。第二日一早,林甫煌早早起来,忽听外边马蹄声响,一人道:“回来啦?”正是谢伯余的声音,林甫煌忙出外一看,见谢伯余迎了那儒生进来,连忙跟去,谢伯余知他心急,只是摇了摇头,缓缓道:“如何?”
那人接过一碗茶,喝了一大口,道:“哎,他们匆忙中迷了方向,竟然往北去了,我们也不敢追的太近,后来一直到契丹行营,两边围将,尽数被擒了。我们待了一天,想要伺机营救,不料契丹人看管的十分森严,不日就动身北上了,我们只好回来。”
林甫煌闻言,上前道:“伯余兄,借我一匹良马。”谢伯余面露难色,道:“唉,汝伤刚好,实不宜长途跋涉。”林甫煌道:“我心里难安,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望伯余兄成全。”谢伯余犹豫片刻,道:“明知是去送死,汝还执意如此。”他低叹一声,回身道:“唉,偏偏我也觉得自己说服不了你,罢了,生死有命,林兄汝既有命,我便照办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