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赌坊侧厅。
留守的几个人都已困乏,豪哥努力警醒着,忽听外面轻轻的叩门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自家暗号,他心领神会,起身开门。
一个精致的木盒递了进来,里面一段二指宽的竹笺,上书细密小字,竹上压金条三根。
豪哥笑了,吩咐人解了阎老板的绳子,将木盒递到他手中,“阎老板今日受苦了,我们二爷一点薄礼。”
那中年发福的阎老板从下午直被捆到晚上,笨拙的身体苦累不已,魂魄也失了大半。
见了那盒子,他满是虚汗的脸更加惨白,嘴唇都在发抖,“这……这是……”
传说张家二爷视财如命,极少奢舍,唯独对于他想取命之人,则会赏三根金条做丧葬之用。
在这城中,谁收到他三根金条,便算是收到了死讯。
阎老板的汗已经大颗大颗的落到地上,他虽也是一方富贾,却始终对这位神秘狠厉的张二爷心存忌惮。
若早知那俊俏的小公子是张二爷的外甥,他定不敢乱来,如今惹到如此硬茬,怕是命不久长。
他越想越慌乱,浑身都在发抖。
豪哥看着他,伸手取了盒中竹笺,“阎老板别急,我们二爷说了,您若是照着这上面的话去做,或可存一线生机……”
“我做!烦请告知二爷,阎某定会照做!”阎老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的点头。
“您还没看这上写的是什么呢……”
“无论写的什么,都照做!”阎老板的汗已经打湿了衣服,用仅存的力气拼命应着。
看着他颓丧的样子,豪哥暗自感叹,这清风弱骨的二爷,明明也是个未及而立的少年郎,却偏偏有着让对手溃败的本事。
啧啧,这样的人,不知日后谁能唤得他心底真正的温柔……
郭家后庭。
张筱春负手踱进房间,大林正皱着眉吃药,阿陶坐在一旁,桌上摆满了蜜糖果脯。
“他吃药而已,你把糖铺都搬回来了。”
“跟您的三条小黄鱼比,这点糖真算不得什么。”
张筱春瞟了他一眼,“少贫嘴,打今儿起,你们俩给我离那赌坊远远的,若敢再去,我打断你们的腿。”
“我才不再去呢……”大林放下药碗,塞了一大口桂花糖,闷声哼唧着,“都怪阿陶非要找点新鲜玩意,中途又有事走了,留我一个人……”
他撅着嘴,鼓着粉嫩嫩腮帮子,看上去委屈得要命,温弱娇憨的模样十足像个娇滴滴的大小姐。
张筱春摸摸他的头,“我们大林以后便做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好?”
大林歪着头还嘴:“那也好过某些人冒充自己外甥。”
张筱春挑了挑眉,抬手佯装要打他,大林鬼灵的躲过,拉着阿陶跑了。
张筱春抬头看着窗外朦胧月色。
他这二十几年,活得隐秘而高傲,见惯了恐惧或崇敬,谄媚或机巧。今日,倒被一个真实普通的男人晃了眼。
在云端飘忽得久了,突然想落地歇一歇。
喝口热粥,吃张烤馕,似乎也是温柔清平的好日子。
他伸出长指随意拈了颗糖入口,竟觉出几分甘甜沁心。
张筱春有些纳闷,原本是不爱吃甜食来着……
几日后,阎家宅邸空了,没人知道阎氏一门去往何处。北城赌场依旧如常,伙计重新换了一批,那日的无礼之事,再没人提起。
只是赌场里添了番好看的景致,一个俊逸如仙的男人。
赌客不多时,他也会赌上几把,从未输过。
那修长的手摇起筛盅灵巧的紧,杨九打趣他下辈子该去戏班贴板儿打御子,他便笑笑,眉眼弯弯,似一只淘气的小兽。
赌客多时,他也不急着走,坐在侧厅小阁慢悠悠的喝茶,俨然像这赌坊主人了。
天热,杨九忙活的满头大汗,溜回小阁找他诉苦,“可累死我了!”
张筱春给他倒了杯凉茶,长指轻轻抠着扇边儿,“若是觉得累,不如到我家,让我舅舅给你个安闲差事。”
杨九灌下一大口茶,打了个响亮的嗝儿,扑棱着脑袋,“你舅舅……听说他挺吓人的……”
他说完,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眨了眨细小的眼睛憨笑,“我先出去忙了”。
然后,一阵风似的跑了。
张筱春低头看着自己映在杯子里清致的倒影,嘀咕道:“我多好看啊,吓人吗?”
又转头看着身边的九涵,一脸委屈,“我吓人吗?”
九涵瞧着他,觉得后背发凉。
张筱春虽然偶尔也会笑闹,但终究是疏朗清濯之人,如今这幅瘪嘴皱眉的受气小媳妇模样,是要作何?
傻了?杨九把他的魂儿勾走了?
“喂,你说实话,我吓人吗?”
九涵正琢磨着要不要把兄弟们叫来围观一下自家二爷这幅德行,面前突然放大了张筱春傻里傻气又满是认真的脸,“我吓人吗?”
九涵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回答:“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