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1 周四 晴天
01.
“当知道不成器的女婿被拉到工地上去“劳教”，并且侮辱性地让他来给王满银装土的时候，孙玉厚老汉恨这地上为什么不马上裂开一条缝，让他钻进去呢？从一生下来到现在，五十二年来，他没有过几天快活日子。他之所以还活着，不是指望自己今生一世享什么福，而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几个子女。只要儿女们能活得好一些，他受罪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这是小说中第一次出现的“父亲”――孙玉厚。以文字为镜，我们发现，这位父亲内心的隐忍与坚韧。在那个“不讲理”的特殊时期，因为不争气的女婿，作为长辈的他，不幸被株连。他能吃苦，黄土高原上恶劣的环境下，他就是一步一步，咀嚼着苦涩走过来的，所以他不怕。他能吃苦，他是土生土长的受苦人，一年四季，寒来暑往，用双手奉献，用汗水生活，所以他不怕苦。
可是这个时候，在工地上，他却怕。怕什么呢？怕丢脸。所谓人活脸，树活皮。他这大半生里，老老实实生活，踏踏实实做人，勤勤恳恳过日子，哪里丢得过这样的人？
他怕丢失的脸面，或者说叫尊严，那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如果，活一个人，活一辈子，没脸没皮，或者厚皮老脸，那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诗经·鄘风·相鼠》中说：“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一个人，如果无仪、无止、无礼，那活着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02.
这位老实巴交的父亲，在他最愤怒的时候，在他的愤怒无处排遣的时候，他又不禁回忆起了过去。很多时候，当我们走得累了，拼得痛了，就特别容易回望过去。因为，过去也许还残存着一缕温暖，能够抚慰我们受伤的心灵。可是，这位父亲，回望他的过去却很痛心地发现，在人世的五十多年来，他就没有过过几天快活的日子。
他的父亲，在他十几岁撒手人寰，孤儿寡母的日子，难啊！他很早就用双肩担起了生活的重担，也不得不在风风雨雨中飞速地成长起来。他用自己的汗水，供弟弟孙玉亭上学，又托人为弟弟找工作，成家。当弟弟有了自己的日子，却并不怎么好的时候，作为兄长的他，虽然焦急在心里，却再也无能为力了……一大家子人，把他年轻时的力气，激情，热血，都吮吸光了呀！
他老了，他也累了，他不想再去凑那些热闹，出那些风头，只想自己，安安静静地，平平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可是，生活，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这，难道就是摆脱不掉的，冥冥之中注定的，不可更改的，亦是无能无力的命运吗？
03.
“孙玉厚难受地从窑里走出来，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不停地挖着旱烟袋。他佝偻着高大的身躯，失神地望着东拉河对面黑乎乎的庙坪山。山依然像他年轻时一样，没高一尺，也没低一尺。可他已经老了，也更无能了……”
青山依旧，绿水长流。自然界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可是，人呢？一个人，于自然而言，就是一株草，一朵花，一阵风，只是须臾。
五十多年，孙玉厚已经老了，那庙坪山，那东拉河，一如从前，静默无声，任光阴荏苒，岁月更迭，它们不改初貌。
面对着那山那水，孙玉厚想啥呢？想到了过去？想到了眼下？还是想到了将来？生活这张网啊，经纬交错，密不透风。他被围困其中，时而痛苦，时而无奈，时而又陷入深深地失望里……
在最无助的时候，他想到的，还是别人，是他的几个子女。只要子女们能过得好一些，他就是受苦受累又受罪，依然心甘情愿。
这，就是亲情，这就是父亲！
04.
父亲，是沉默的形象，是坚韧的形象，是朴实的形象。一个家，如果没有了父亲，那家就不完整。一个孩子的成长中，如果缺少了父亲的陪伴，那孩子的生命里，毫无疑问地流失了最充足的钙尔奇。这样的孩子，将来成人，将来走向社会，将来成为父亲，他都是软骨病的携带者。
孙玉厚这个“父亲”，是黄土高原上千千万万个父亲的缩影。他们没有多少文化，但这并不影响或阻碍他们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他们用自己可怕的吃苦精神，养活家人。也用可怕的吃苦精神，教育自己的子女，生活是苦的，但是不要怕。苦尽总能甘来。
06.
孙玉厚这个“父亲”，总会让人想起朱自清的《背影》里那个戴着黑布小帽，穿着深青布棉袍，步履蹒跚地走过铁道，艰难地爬上月台，为儿子买橘子的父亲；总会让人想起李森祥《台阶》里那个一生梦想着建起几层台阶，有自己地位的父亲；总会想起日日吃力地推着轮椅，送孩子到教室的那个不知名的父亲；总会想起在垃圾箱里翻翻拣拣，背着蛇皮袋，面容沧桑，身形佝偻的父亲……
作家梁晓声说：“父亲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父亲曾是一个认真的群众演员。或者说，父亲是一个“本色”的群众演员。”
是的，父亲是天底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人。可是，他又是那样不普通。他用海一样的襟怀，吞吐世间的酸甜苦辣。他用山一样的坚韧，打磨人间的悲欢离合。有时，作为子女，我们认为他活得没有目标，没有梦想，可是，我们却忘了，子女就是他的目标，子女就是他的梦想。
父亲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地为自己活一回。可是，他不卑微，不苟且，不低贱，因为，他用这一辈子的精气血，喂养和茁壮了下一代。
所以，父亲，每一位父亲，都值得敬重。每一位父亲，都值得赞颂。每一位父亲，都值得我们用一生，顶礼膜拜，铭记于心。
最后，附上一首诗人云亮的诗歌《想给父亲做一回父亲》：
父亲老了
站在对面
像一小截地基倾陷的
土墙
国庆节我从单位赶回老家
父亲混在村头的孩子中间
固执地等我
父亲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像个孩子
我和父亲说话
父亲一个劲地点头
一时领会不出我的意思
便咧开嘴冲我傻笑
我和父亲一同回家
胡同口的人都扭着脖子朝我俩看
有一刻
我突然想给父亲做一回父亲
给他买最好的玩具
天天做好饭好菜叫他吃
供他上学，一直念到国外
如果有人欺负他
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
非撸起袖子
揍狗日的一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