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波自从到装配实习,基本上就没有开心过。按理说都是生产一线,环境都差不多,机加工段是各做各的,装配是集体作业,集体作业讲究的是协调性和连接紧密。黄波才去,自然融入不了这个圈子,不仅看不懂装配图,就连最基本的去毛刺,打磨,攻丝还要从头学起。
这次带黄波的事一个年龄挺大的师傅,姓常。常师傅一年四季都是一身工作服,说话慢条斯理,一副赛璐珞架在鼻梁上,这和周围那些粗糙,出口成脏的同事完全就不是一个层次。命运就是这么爱开玩笑,经常把看上去格格不入的人和事强扭在一起,不知产生了多少人间悲剧。
黄波是被常师傅要过去的。告诉黄波这件事的,竟然是他哥哥。那是上个周末,黄波的哥哥回家看父母,顺便问黄波的工作情况。黄波说自己已经在装配实习了,师傅姓常,瘦高,斯文。哥哥一听就说他知道这个常师傅,以前他们还住在同一栋楼房。说完还对一边的父亲说:
“爸,小时候,咱家在西五栋,您还记得住楼下的常老师吗?”
黄父:“常老师,听着有些耳熟,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可一时半会想不起了?”
黄波哥:“就是冬天老是一件棉猴,胡子拉碴的,戴个瓶子底厚的眼镜。他留过学,有一儿一女,落实政策搬走的。”
黄父:“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人,他家大小子比你还大几岁,不爱说话,到是他家那丫头见人就笑。”说完,话题一转,反问道:“怎么说到他家了?”
黄波哥:“他家老大现在不是成三儿的师傅吗?”
黄波:“哥,你咋会知道是常师傅要的我?”
黄波哥:“周五早上我给你单位送乙炔,在车间遇到常师傅,聊了几分钟,还说你马上要到装配实习。”
黄波哥是名司机,主要就是为各车间运输本单位生产的工业气体。
把时间推到二十多年前,常师傅的父母原本都是教师,父亲还是一个领导,有留洋背景。一到冬天,喜欢穿一件深蓝带帽子的棉大衣,那时候都把这种衣服叫棉猴,棉猴又小又旧,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棉猴穿在身上紧绷,棉猴下是粗呢黑裤,这应该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也间接印证他留洋的传说不假。粗呢裤下是一双又肥又大的棉鞋,鞋底是轮胎外壳做的。别看这身打扮和他知识分子形象有些不搭边,可他精神矍铄,走路时腰杆笔挺,尤其是说话声音抑扬顿挫,动作潇洒大方。后来遭遇文革,被迫害的不轻,几次上吊都没死成。刚一改革开放就退了,退了没两年,问题被查清,恢复名誉,补发工资,还分配新房,按理说以后得日子越过越好,可老感时日无多,整日郁郁寡欢的,家人把他送到医院一检查,身体没啥毛病,可精神一年不如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