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荔枝,她正在火车站旅店的窗台上抽烟。看到我来,她将烟叼在嘴里招呼我过来。
我过去,她将嘴里的烟递给我,自己再点上一根。
她说,上帝保佑,我活着见到你了。
我说,何出此言。
她说,上帝决定你我的缘分,我以为我们缘尽了或者有缘无分。
我说,上帝眼里,你算个屁。
接下来的话题里,她多次强调自己叫林芝,而非荔枝。
她说,你不是没有工作么,我这倒有一份挺适合你,有没有兴趣?
我说,有的有的,我在城西那个影视基地做演员。
她说,你这方面跟我很像,喜欢为普通甚至低贱的事物赋予伟大的含义。
我说,什么叫普通甚至低贱?
她说,你的职业普通,我的工作低贱。
我抽口烟说,你这么说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对你的工作引以为傲。你曾说你是顾问呢。
她说,虽不喜欢,至少不引以为戒。
我吸了最后一口烟,随即掐灭烟头。又从荔枝嘴上拿过半枝,继续吞云吐雾。
我说,说说看。
她说,话剧演员。
我说,又是演员?
她说,就是演员。
话到这里,我对荔枝的工作开始有所期待。我以为人生开始为我布置捷径,免去我多年的摸爬滚打,因为我心存善念。而荔枝也许就是那些小说中的高人,深藏不露,决胜于千里之外。直到最后弄清楚,是为话剧弹钢琴。
话剧每到高潮或者低谷。最后弄清楚,是为话剧弹钢琴,就会有一段相配的音乐响起。我的工作内容就是遇见高潮弹奏激昂的音乐,遇见低谷则弹类婉转低沉的曲目,比如类似于《上世纪童话》这种。
我说,他们会要我吗?我什么也不会。
放心,不会没关系,我有办法。她说道。
荔枝掏出手机,刷刷地按出某个音乐播放器。她将手机几乎贴到我脸面上说,看见这个曲库没,它里面有180多种现场钢琴音乐,你演奏是背对观众,所以只要恰当的时间放恰当的音乐就可以。
那天是我第一次登台,这么久以来,我几乎忘了我曾赖以生存的职业是什么。我很感谢荔枝。因此我将那些曲子完完整整的弹奏下来。
事后她说,学得不错嘛,放的音乐也刚刚好。以后你就这样干,直到被发现为止。
我问她为什么要到被发现?
荔枝告诉我,那时候经过耳濡目染,你对舞台表演已经有了一些接触了,你可以转型当演员。
我们靠着墙谈了许久,期间房东老头用异样的眼光来回刮了我好几眼。冬季寡客,他没再多说什么。倒是荔枝,她总是怪我烟瘾太重,把她的香烟都抽完了。
我说,今天挣钱了,走,带你吃香喝辣。
荔枝指着自己额头上的痘摇头说,黄历说,今日不宜。
我问,你今天有客人?
荔枝惊讶道,这都被你发现了,厉害厉害。
我掏出两张一百说,你今天我包了。
荔枝笑了出来,她努嘴示意我看窗外。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辆宾利正在停车位。我将两百揣兜里,转过身等待车主从门外进来。
荔枝说,一公子哥,家里做传媒的,特有钱。
我说,我最讨厌的就是做传媒的。
荔枝说,所以你没钱。
我还想说些什么,荔枝已经笑脸迎上去。来人戴着墨镜,染着黄色的头发,一身纨绔子弟的气质。
他慢步走过来,用油腻的笑容等荔枝投怀送抱,完全将我忽略。
不一会儿他转过脸对着我说,是你要包养小芝?
我说,不是。
他说,小芝你骗我呢啊?
荔枝对我怒目而视说,姓井的你骗我呢啊?
我说,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荔枝上前拉住我,抽出两张一百元的钞票说,你今天我包了,你去告诉他,我是你的人了,请他离开。
男人摘下墨镜说,你有病吧?
我拿上荔枝的钞票,走到男子面前。我说,这两百给你,你的车今天我包了。另外,替我向你哥问好。
他张大了嘴,目送荔枝掺着我的胳膊离去。
这是我第一次次这么有底气。
在车上荔枝说,我就说你肯定有钱哈哈。
我转动方向盘,日久未开车有些生疏。这辆宾利平衡性非常好,以至于我开在弯弯曲曲的环城北路,它也如履平地。
我说,你哪里看出来我有钱的。
她说,这公子哥可难伺候了,上次一富二代跟你一样也要占有我,被这哥们儿打断了牙床。
我说,你看看我牙床还在吗?
荔枝说你靠近一点点,我近视看不到。
我向右侧了侧身,没等我反应过来荔枝就吻了上来。车子还在前行,荔枝闭着双眼。
在荔枝眼里,她认为我肯定是用了什么黑话吓退了那公子哥。例如那句“替我向你哥问好。”她觉得我早已身处江湖,她相信我可以摆平任何事情。
至于那公子哥的哥哥是谁,我何出此言,她一概不知,也一概不问。
我开车路过一座山,那上面是无数坟墓。荔枝还吻着我,我早已思绪万千。
在我参演的那场话剧里,有这样一幕镜头。那时我正即兴弹奏一曲肝肠断,余光里看到舞台上演员们的序幕。
女主说,我爱你,你在哪里。
男主说,你回过头来,走十步的距离就会看到我。
女主说,为什么明明这么近,你却不来我身边?
男主说,因为是你先走的一步。
女主说,上帝不是说爱就应该义无反顾的追逐吗?
男主说,上帝眼里,离开是寡不敌众,重逢是万里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