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姑(二)

一个女人拉扯着六个孩子,吃喝拉撒睡,就已是很不容易的事。在保证这些最基本的要求之上,“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满足各自的需求,更是难上加难。一个人要分上几股心,各取所需,竭尽所能,把时间揉成了碎片,把心揉成了碎片,揉进了每一个孩子的心里,编织成了最温暖温馨的时光。劳作了一天的姑姑,在油灯下纺花织布之余,还想给孩子们更多的温存,可是一躺下来的功夫,就酣然入梦了,过度的劳作使她忘记了痛苦,忘记了劳累,同时也失去了和孩子们温存的机会,这真是令人无比痛苦的事情。

生活的苦难是考验人的试金石,姑姑并没有向它屈服,取而代之的是对生活的无限信心和对儿女的无限爱意。能说能笑是姑姑最大的特征,在孩子们面前,她始终是那样的乐观,始终袒露的最阳光最本真的色彩,始终像春天的阳光沐浴着她的每一颗幼苗,用劳动的乳汁浇灌着每一个孩子健康的成长。

姑姑常常来走娘家,带的最多的是和我年龄相仿的三表姐,父亲经常会给表姐一些上学用的纸张,深得她的喜欢。我们便在一起尽情的玩一些游戏,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她性情爽朗,乐观大方,很像姑姑的性格,阳光自信的笑容很是叫我羡慕不已。

我也经常和奶奶去住姑姑家,如今回想起来,都成为了美好的回忆。小时候的我,顽劣异常,总是给姑姑找无尽的麻烦,而姑姑总是摸着我的头,说一声:我淘神的侄儿呀!便算了事了。记得有一次我拿着擀面杖无缘无故的把她家的和面盆打破了,姑姑也是说了我一句特别淘气的话,就像当年奶奶原谅姑姑一样,便烟消云散了,实在是“血浓于水,薪火相传”。

过年的时候,去姑姑家拜节也是特别惬意的事情,七八里的路程,走过了一村又一山,见过了一池又一渠,远远的就看见了在村口遥望的姑姑。赶紧跑过去,姑姑还一边埋怨着来的晚了。到了家中先磕头,姑姑又说来了就有了,赶紧吃饭吧!割耳朵票子也就塞进了我的口袋之中,吃过饭之后,我又要爬高就低的看看旧日的风景,姑姑便格外的关注着我,笑眯眯的,满是厚爱的神情。

上初中的时候,家中经济情况不好,记得有一次要买什么资料,我又不好意思给家里说,便骑着车子翻山越岭的来到了姑姑家中,和姑姑说了情况之后,姑姑毫不吝啬的把票子给了我,其实姑姑家中也是举步维艰呐!

表哥表姐们年龄大了,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可愁坏了姑姑,岁月无情地在她额头上雕刻了道道沟渠,苦难在她的头发里浇铸了道道白丝。好在姑姑脑子灵活,采用了山村特有的换亲方式,解决了萦绕在心头多年的难题。大表哥二表哥都娶了媳妇儿,大表姐二表姐也都出嫁了,看起来模样儿和人家都不错,姑姑的脸上绽开了绚丽的花朵。孩子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姑姑兑现了当初姑父给她的嘱托,站在姑父的遗像前,她又一次潸然泪下,在心里默默的念叨着:老头子,你一走什么事都不管了,也不知道这些年我和孩子们是怎么过来的?

孩子们成家立业之后,按说该清闲的姑姑似乎比以前更忙了,她喜爱孩子们,她常把孙子孙女们和外孙子外孙女们带在身边。绕膝之欢的日子,她觉得格外的充实,格外的快活,格外的年轻。

姑姑来经常走娘家,但是她总是这样和奶奶说:娘啊!一般没啥事儿,我可能来的少一点,要是你有病,我就会终日的陪在身边。一九九六年的春天,奶奶病倒了,姑姑便住到了我家,端屎送尿,洗洗涮涮,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尽心尽力的服侍了奶奶四十多天,直到奶奶入土为安,演绎了人间至真至爱的母女深情。

姑姑患有高血压病,但她不以为然,依然奋力地奔忙着,她总是说:现在孩子们对我都很不错,但是我知道他们都不容易,能动能跑的我尽量不去给他们找麻烦,姑姑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记得有一次去看望姑姑,屋子没有开灯,她头发凌乱,没有戴假牙,说话都说不清楚,以至于我都觉得这样一个老太太不是我的姑姑,泪水一下子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我怎么也想不到,要强的姑姑有一天也会老!

在一个收获的季节,姑姑长眠在了她终年劳作的黄土地之下,追随三十多年前逝去的姑父去了。

姑姑一生,劳作一生,辛苦一生,是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姑姑虽然不是我的亲姑姑,但是比亲姑姑还要亲,她就是我的亲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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