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正午,雪花轻轻地飘着,打在匆匆忙忙行走的路人身上。康复医院此时正是亲属探视、送饭打饭时间,电梯里弥漫着从各种饭盒里无意轻飘出来的香味儿。
燕子拎着的饭盒里是老公亲自煲的汤,再过两天,婆婆就要出院了。
轻轻推开病房的门,房间里比平时热闹了好多。靠着门外的病床旁围着几个人。
这是间只有三个床位的病房,这两天一直住着婆婆一个人。燕子点着头给她们打了招呼,把饭盒递给陪护婆婆的大姐。
“今天上午从隔壁病房搬过来的,有个人刚动完手术,他们嫌她夜里吵。”姐姐接过饭盒,小声对燕子说。
站着的几个女人围着那张病床,其中有个高胖的女人在低头抹眼泪。燕子看了一眼,只见病床上一个年轻女人,背靠着枕头,稍稍坐起,一个男人依偎在床边,努力向前倾着身体,在给这个女人喂饭。
“别这样,应该高兴才是!”一起来的同伴在劝慰。
“嗯,是,我是高兴的泪哩,她多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我、我吃面……片儿……”一个微弱的声音传过来,她的语言迟迟钝钝,模模糊糊,似乎舌头在嘴里打着卷儿,但可以听得出要表达的意思。
“吃着哩,乖你瞅,这面片儿多软和!”男人把小勺贴近女人嘴边,“来,张开嘴,咦!真棒!”他在哄孩子一样。
“吃,我……吃……”女人嘴里还在吃着,突然伸出手要去抓男人手里的碗。男人把她的手轻轻放下来,又重新端起碗,拿起勺子,“好好的,吃多多的,咱才能赶紧好起来……”
“你可要好好的!你看你手术以后昏迷了整整十一天啊!都把我们吓坏了!这个把月,你老公把你照顾有多好,恢复多好,这以后可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歇歇身体!”
“好人有好报啊,要好好感谢这里的医生!也亏得当时送医院及时。”
“是啊!那天两个孩子刚放学,她正给孩子做饭,做着做着就突然晕倒了,孩子们过来喊我……”
“唉,那还不是累的吗!太能干了,太要强!花生地,红薯地,玉米地,一年里所有地里的活,不都是她一个人在干!”
站着的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
姐姐招呼几个女人坐过来,那张紧挨着婆婆的空床。
燕子走过去,看着这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黄白的皮肤,混沌的眼神,这是一种受过病痛摧残却又对未知饱含着什么期待的眼神。燕子说不准,但是感觉这种眼神很揪心。
“你,你是谁?”她忽然停住不闹了,歪着头,笑着。
“我是你燕子姐姐。”
“好,燕子妹妹,我见过你。”她伸出手来。握着她的手,燕子能够感觉到粗糙,骨节的粗大,明显还有手茧。她抓着燕子的手不放。
“好了吧,燕子姐姐还有事呢。”她老公微笑着。
“是燕子妹妹!”她松了手。
男人放下碗,扶她躺好,小声哄着她,为她掖着被角。拎着暖水瓶出去了。
床边小凳子上坐着一位60多岁的老人,灰白的头发,疲惫的神情,呆呆地看着这个女人一直不说话。
“大娘你歇一会儿,放宽心!不要熬煎坏了身体……”那位高胖的女人走近安慰着。
“作孽呀!”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女人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突然说着话,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语言连贯很流畅。音量不算大,但那恳切的颤音让人不好受。她慢慢地把头歪向母亲,眼神中带着愧意。
“这一大病还会妖冶了,妈妈,咱农村人谁喊妈妈,以前你会这么温柔就好了,一个人撑着……”老人说话哽咽了。
“这不都恢复着挺好吗,不要着急,大娘。”
“你看你这女婿多好,多体贴啊,您尽管放下心,没事儿的!”
“谁知道哩?这以后的路还长着……”老人唉声叹气。
“你们,是?”坐在一旁的姐姐问。
“我们都是一个村庄上的,都是好姐妹。她能干得很,心灵手巧,十字绣绣得也可好了!她老公常年在外地打工,这一病倒老公回来了。命大呀!脑出血……”
“好好调养身体,恢复恢复就好了!多好的人啊……”姐姐祝福着,“老天会保佑好人的”。
燕子出去洗碗,开水房里那个男人也在,他洗好的碗勺在水池边放着,暖水瓶的热水已经装满,一个人站在开着的窗前吸着烟,大口大口的烟雾随着寒风又刮了进来。
下午护士给她输液,开始很听话,男人在热水袋上铺了个毛巾放在她手下,不一会儿她就开始用另一只手去拽输液管,男人小心翼翼,哄着她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就这样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男人不厌其烦。
输水时间很长,男人陪她说着话,为她轻轻地,按摩着胳膊,按摩着腿……
“谢谢老公,老公,对不起!”
“谢谢妈妈,对不起,妈妈!”
病房里女人一遍一遍的歉意,虽然吐字不太利落,却句句听得让人心碎!
燕子和姐姐去问医生婆婆出院的事情。
“这个女人好可怜!”姐姐感慨。
“没事的,她需要精心调理,康复身心。这需要她和家人的共同努力,”医生说,“实际上她潜意识里有一种心理暗示和心理保护,这样也是唤起家人对她的关注。”
那天晚上,燕子陪护婆婆,整夜未眠。那个躺在病床的女人,睡着了就睡着了,睡不着就说,老公,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