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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大包小包,故作镇静却热汗涔涔地穿擦过人群,云平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扫了一眼周边那些毫不掩饰回家喜悦的乘客,云平暗自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火车窗外。
时光真是一个最大的小偷,不管你察觉与否,愿意与否,又一年的光阴被偷走。云平暗自惆怅。
云平是一个普通私企白领。大学毕业近5年。如同名字一般,感情和事业都云淡风轻,平平而过。
而,她的性格却绝强得要命,叛逆得彻骨。
离家在外包括上学,算起来共近十年。然而,每年春节她都恐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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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归”的感觉,让她瞬间回到成长的辛酸中。
3岁那年,云平的父母感情不好。父亲喝醉酒会打母亲,而母亲则血泪俱下声音颤抖地对云平说,都是为了你,不然早跟你爸离了!
云平觉得自己生来就有罪,且罪大恶极。于是,童年的她长久地活在自责中,欲罢不能。
6岁那年,云平的父母感情好点了。终见光明的她,不久后有了一个弟弟。
有一次父母为了处理工作上的紧急事务,将不到1岁的弟弟留给了云平照料2天。
云平笨手笨脚地,又抱不动弟弟,弟弟从楼梯上翻滚了下来,额头一片乌青,哭得地动山摇。云平慌了。邻居见状,过来帮忙,才让云平惨白的脸有了点血色。
父母回家后,将云平恶狠狠地批了一顿:你都7岁了,这么点事都做不好,有什么用?
云平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在那个她能看到父母,而父母看不到她的狭小巷子深处,她看到父母哭喊了一整晚。
第二天清晨,她傻笑着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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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归感渐渐淡去。云平回忆着,嘴角开始不自觉上扬。
窗外多了很多山峦,应该已到南方。火车开始在一节节的隧道中穿梭。让人眼前一阵乌漆一阵刺目。
云平想起初二那年。她离家出走,准备辍学。偷偷买了火车票,坐上绿皮火车,刚开始也这么一阵乌漆一阵刺目的。
她其实不讨厌上学,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只是,她讨厌那个纯朴到眼里只有守旧的风俗人情和绝对的人多至上、富者至上的小镇。
云平家境在镇里应该是中等的,不过,因为没有修缮新房,没有车,所以同学们都以为她家经济很差。
有一次同学A直接对她说,你读书好有什么用,你爸妈又没钱!她呆若木鸡,想辩解却忍住了。
当父母决定辞职外出经商时,云平本以为自己和弟弟会跟着一起转学。结果,父母只是把他们托付给了他们的姑姑。
反正也是住校,去哪都一样。父母安慰她。
可是父母不在身边,真的很不一样。邻里乡亲节假日看到云平和弟弟,都大声说他们是父母不要的孩子。
云平逃了,因为钱不够,丢下了弟弟。
不料,刚到站,父母也不知用了什么神通广大的法力来到了她的身边。他们把她带回了家乡,然后办好转学手续,把她和弟弟一起带去了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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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归感再一次袭来。坐在车厢里的云平忽然觉得冷,对着双手哈了口气,然后将领口往上提了提。
在父母身边的时候,云平其实也是不大开心的。因为事无巨细,父母都要插手。不能外出,不能晚归,不能和什么样的人玩,不能穿什么样的衣服……
所以,云平努力学习,不是因为听父母话,只是为了远离父母的控制。
最后,她去了离家甚远的东北读大学。
无奈,毕业之后,父亲要求她把工资条打出来给他看,然后将扣除1000生活费的工资全数上交。
1000块。呵呵。云平冷笑。扣除房租,她不得饿死吗?
可是她一边无法拒绝父亲的要求,一边却因为压力让自己几近崩溃。
这时,母亲告诉她一个方法:只要她结婚,并且和他们认为合适的人,工资就再也不用上交了!
云平就努力谈了一份感情。男友各方面都好,唯独家在东北,且没房没存款。父母跟云平男友说,要跟我女儿结婚,聘礼30万,这是我们这儿的习俗,绝不能改,没有你就休想!
男友承受不了这份压力,也就不耽误云平的终身大事了。
云平恨男友的软弱,更恨父母的咄咄逼人。
可是,她没有能力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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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每次过年回家,母亲都要让她相亲,见那些没有共同语言但家境殷实房多车多的男人。
每个男人也都不忘问她:你几岁了?月收入多少?谈了几个男朋友?为什么分了?……
云平见一个呵呵一个。每一个她都看不上。
于是母亲就骂她不孝,矫情,傻。骂完自己在那默默哭。
所以,每一次过年前,云平都要挣扎许久,才能闭着眼睛把票给买下。然后怀着复杂的心情,在车厢里自我开解。
云平自我开解的理由就是,父母都是为了我好啊,为了我好。即使不能接受,也不能拒绝啊。家乡陋习再多,也终归是我的家乡啊。我纵然对弟弟有愧,那也是年少无知的事啊。就原谅他们,原谅自己吧。
想到这里,云平不但没有觉得宽慰,反而觉得更加对不起自己,那颗倔强而叛逆的心。
滚烫的泪水顺着托下巴的手掌流入衣袖,一会儿就凉了。
“列车马上到达终点站XX,请到站的旅客提前带好行李,准备下车。”
广播响起。窗外已是熟悉的风景……
袁筱鱼:新闻系科班出身的职业文字人。一个专注于记录和分析生活的非著名记者。作品多见于各大主流媒体、书籍中。已出版散文作品《向前一步迈入成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