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鱼

  餐桌上,他为她细剥鱼刺。

  这是从母亲那里传下的手法,尖头筷子游动着在鱼身上挑出软刺,只留下斑驳的纹络,像舞者舞了一夜后留下的清净,大片的鱼肉裸成雨夜下小屋内的温馨。她大快朵颐,他心照不宣。

  青鱼是市场上比较便宜的鱼,开口但却刺多。小时候,他的母亲为他细剥鱼刺,把干净的肉堆在他的碗中,自己去吃沾了汤水的鱼头和鱼尾。他从小没了爸,但餐桌上永远放了三个碗,盛了三碗洁白的米饭。他母亲知道,他家祖辈爱吃鱼,早些年只有年夜饭才见鱼肉,后来,年岁好了些,他母亲就经常买鱼给他吃,多出的鱼肉母亲也不吃,只是一齐堆在他父亲的碗中。一次他吃完饭后偶然溜回厨房,看到母亲捧着饭碗偷偷滴泪。

  结了婚,妻子从小在富裕家庭长大,也爱吃鱼,却耐不住性子剥鱼刺。他就在每次做完饭后,主动承担起剥鱼刺的任务,他手法娴熟,剥得又快又完整,妻子洋溢在幸福中,咀嚼着人世最让人心醉的浪漫。那么,该是初秋时节,男人因为一场事故成了植物人,心跳还有却没了思维,本来健硕的身体垮成一堆死肉,生活也不能自理。女人这才记起他也爱吃鱼肉,便在空闲时间第一次自己去市场买鱼,又第一次下厨,第一次剥鱼刺,多么费神难办的事情。她总是把整块的鱼肉捻碎了才捏出几根软刺,等送到他嘴中时已不堪咀嚼。女人过早地承担起一个母亲的责任,尽管需要照顾的人是她丈夫而非孩子。女人也曾犹豫,生活刚刚开始就要这般残酷,往后的日子又该如何维系。一片片鱼肉能将男人唤醒吗?这本是令人心醉的温暖,又是否兼有令人苏醒的力量?日子仍一天天地流逝,男人的母亲去世了,曾经美丽的妻子也老了,生活在时间的轨迹上延伸出一道美丽的彩虹,可喜的是,她仍为他守候着。

  媒体开始注意这对平凡的夫妻,一些记者蜂拥而至,对辛勤的妻子采访着,然后刻成报纸上的一个个文字裱给世人看。人们或惊奇,或疑惑,女人只是木讷地笑着,不多说一句话。只是当记者都散去后,屋子里还是两个人,她不声不响地去厨房做鱼,他垂着头,嗅着鱼香。

  餐桌上,她为他细剥鱼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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