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烟云里,姚阿非实在不该算什么抢手公子。
论温润儒雅、兼济天下,有孔立夫。论面如冠玉、气宇不凡,有牛怀玉和曾荪亚。姚阿非着墨不多,带着几分少年意气,出场的作用多是推动甲骨宝藏线与姚老爷子舍身殉国的壮举。
但是偏偏这个小公子,又单纯又新鲜,又幽默又没架子。他跟家里下人打成一片,跟欧美名淑推杯换盏,跟姚木兰姚莫愁曾家兄弟都交心。这样一个有意思的少年,尤其长得颇有洋气(大概是攒了几年洋墨水所致),直直把表妹红玉攻城略地风卷残云的拿下了。
红玉这个姑娘,身体弱,心气高,言语少,愁思多。活脱脱大观园里的林黛玉。红玉一定是美的,病美人儿,歪在床上散发倦容也遮不住的一种柔美。她爱读红楼梦,病重时尤甚,像是把自己也读进去了。她喜欢阿非,跟林妹妹喜欢贾宝玉不一样,她喜欢的更露骨也更收敛,因为她是林黛玉,阿非却不像贾宝玉。
红玉来姚家是为了养病,姚思安和姚太太心疼这个表小姐,也看得出她对阿非的感情,想着干脆撮合撮合。阿非并不大抵触,三两次接触下来,似乎也没有相看两厌。
只是没多久,宅子里来了个旗人小丫鬟宝芬。阿非与她在一起,总是自在无拘,面上笑意常在。他调戏姑娘用得最妙的,就是郭沫若的女神。每次读到“我把你那对洁白的乳房,当做我爱情的坟墓”,宝芬就红了耳根扭身跑开。
与此同时,重病缠身的红玉到城外寺庙上香敬佛,赶巧求了根签,上书“芬芳香过总成空”。这段时间她冷眼旁观,签文下来时心里已有了计较。芬芳香,不是宝芬就是暗香,暗香又嫁入了曾家当小二少奶奶,富贵荣华一样不缺,还有个软柿子一样的曾襟亚疼着爱着,这签文自然指向宝芬。
这样一来二去,红玉病更重了。姚太太有心把两个姑娘一起塞给小少爷,竟被阿非一口回绝。想红玉一片痴心,姚家怕她忧思过度,有心瞒着她,到底还是被她猜着了。她是旧社会的小脚小姐,却也识字懂礼,通晓人情世故,不过几日便香消玉殒。
红玉死,阿非急过,也哭过,却不是因为男女情爱,是他恪纯的性格。为什么喜欢阿非胜过孔立夫,也是因为他这种性格。
林语堂写宝芬,是结实。若是用现在的审美看来,这样的形容对一个女孩子无疑是致命的。姚木兰有铿锵的美,姚莫愁有灵动的美,牛素云有娇媚,孙曼妮有孤清,偏偏姚小公子喜欢上的人是个结实的小姑娘。若她没有这幅身板儿,也实在不敢一人混迹姚家安营扎寨寻找先祖留下的宝藏,但若说她不美,又怎么会俘获阿非一颗真心?
宝芬的美,是万类霜天竞自由,是一个旗人格格外壳下包裹的自在无畏,是踏碎牢笼舞破山河的独立与抗争。阿非喜欢她,是因为喜欢这种身在乱世的不妥协。他是受西洋教育长大的孩子,红玉不懂他,宝芬却懂。她说“小少爷,你若喜欢便去做吧。怕那些古董教条甚么!”她是格格,却没有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揣着端着,反而有几分江湖侠气。她不怕封建礼法,不靠贵胄权绅,用这样一份阳光烂漫,单纯善良打开了姚阿非的心。所以最后,姚老爷子烧甲骨抗鞑虏,阿非卖宅参军,她也无怨无悔一生追随。
宝芬若不是这样的宝芬,怎么能配上姚思安一家的高洁傲骨?她最后嫁给阿非,正是对国破山河在的负隅顽抗,是中华儿女多奇志。哪怕登场再晚,着墨再少,姚阿非这样一个幽默忠勇的少年,也总会遇到明媚娇俏的少女宝芬。就像奋起抗击的人性曙光,纵使前路黑暗渺茫,也总会穿山越水,跋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