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惊,赶紧抱住自己的头,要留住头发上的菜油残渍,使它避免受到水的浸蚀。
他已深知,与鬼妇相逢,与坟堆同眠,偶得一梦,在西滩避过一劫,这一连串的神鬼事件背后,必有巨大阴谋和凶险。
妇人虽是鬼,却不害自己,也不带走一分财物; 坟堆边虽躺了一夜,第二天身体却安然无恙;梦虽简洁,但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在心。既然梦中有暗示,条条规则,一概遵循就对了,眼下之计,处处当格外小心为妙。
菜油渍既是没洗,便顶着个脏乎乎的菜油头上床歇息。
这一路奔波,惊骇未定,身心早已疲惫不堪,本想着于妻子多一些慰藉,却不想,一栽到床上,累成烂泥一堆,等妻子收拾妥当上床,他已经熟睡于梦乡。
醒时,格子窗外天已大亮。
孩子在那头,坐起身来,睁着一双疑惑的大眼睛看着四周。
他也嗖地坐起来,惊恐地发现,妻子披头散发倒在一边,以脚从被子里面探过去,她的身体冰凉。
他赶紧匍匐过去,掰动妻子的身体,她的胸口满是血,她躺着的地方,是一滩红得已经发紫的鲜血。
她已经死了,被人用刺刀刺中胸膛。
他怀疑自己是做了个恶梦,他怀疑是鬼妇跟自己搞恶作剧,使劲抽了自己几个嘴巴,觉得痛,再一摸妻子,身体僵直,手脚冰凉,确信人已死。
他顾不上惊恐,顾不上哭,赶紧揽了孩子在自己怀中,给他穿上衣服,火速送往邻家。再回到现场视察,从卧房走出门外,地上有几滴血渍,已经干涸,置人于死地的刀刃,被仓惶地扔在房门一角。
他拾起凶器,用白布包起来,一路奔跑,送往官府。
岂料官老爷是个昏庸无为的主,头脑混沌,思想不明,不辨是非,枉下结论。几轮案审下来,竟然判定是他本人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案情裁定的那一刻,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他哭苍天不长眼,他恨世间无真情。
但在那个人吃人的年代,富者总是为富不仁,穷者注定被社会扼杀。
结案呈辞的那一刻,军师让他签字画押,他颤抖着双手,默认了命运的安排,却在死刑令上写到“死”字的时候,突然堂上跑来一条白皮狗。
这条狗立在堂前狂吠不止,对着房梁,对着高堂,也对着这个冤屈的苦命的男子。
官老爷预觉事情蹊跷,命士卒将狗捉住,狗乖张,停止叫嚣,但依然站立不走。
官命男子继续签字,男子无奈摇头,双手遵从。但一写到“死”字一字,狗又开始叫嚣起来,且越吠越狂。
官疑惑,令军师取回“死刑令”,再次审问男人:“你与这条狗有什么渊源?”
男人身心俱焚,痛哭流涕,把自己卖锅盔出走他乡,走到山间遇到鬼妇,并将鬼妇托梦一事,一五一十全部和盘托出:
西滩莫要走,西滩沉没一事,全国知晓,唯独他保全了性命。
菜油莫洗头,当晚确实没有洗头,却不料第二天一醒来,妻子招来杀身之祸,而自己也即将为此搭上性命。
而堂前白皮狗,不正是此时这一幕?
这个梦竟然一项一项全都应验,那么菜油莫洗头一事,也一定藏着绝秘的玄机。
官老爷虽然昏庸无为,但也知,杀人必然偿命,无辜者不能受罚之理,遂退至堂后,与军师深入探究,将案件前后连贯起来,细细思量推敲。
再次去村里侦查打探,从鳏夫陈氏处得知,男人妻子在家中有不轨行为,在男人外出谋生计之时,有外来男子送物料到家中,明意接济母子,实则勾搭成奸。
陈鳏夫为何对此事知晓?因为他,曾觊觎男人妻子美貌,欲求而不得,便暗中偷窥。
再派一路人马,另道侦察,鉴证得出,杀人之刀,确实非锅盔男所有,而是来自于下河村何老大铁铺。
人证物证俱有结论,再分析“菜油莫洗头”一语,便能一针见血豁然开朗。
那个年代,女人都是用菜油抹头发的,为了保持发质的光泽和柔顺。那一晚,恰恰卖锅盔男子头上洒了菜油,他没洗头即入寝。
这一方,妻子之所以对他不够热情,似有话却不想说,原来正是因为心中有鬼,她爱上了别的男人。但那个年代没有任何通讯工具,无法提前告知,所以姘夫仍然每晚风雨无阻如约而至。
但当他爬上女人床头的时候,发现床上躺着两个成年人。
他将锅盔男当成了自己的情妇,因为他的头上有菜油香味,醋意大发之时,杀意也涌上心头,所以他爬到那一头,将女人当成男人,一刀以毙。
由此可见,“菜油莫洗头”,又是鬼妇暗示他的另一条保命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