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伯看着武宏波的背影,冷冷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
作为落雁镇的大管家,自己出现在这里不太合适。
想到这一点,他收回目光,嘴角念念有辞,整个人很快消失在淡淡的雨雾之中。
心有所感的武宏波突然回头望了过来,四下除了雨雾,什么都没有。
此刻站在羊圈前,是在和自己十年的生活告别,恍然间他突然找到前世刚走出校门踏进社会的那种感觉。
就在刚刚管事通知自己,自己被调派到学堂做杂役,这个结果显然出乎武宏波的意料。
在落雁镇,学堂杂役算得上一份不错的差使。
对于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并没有惊喜的感觉,脸色反倒郑重起来。
隔窗看着学堂管事对新人武宏波一番教导,齐康面带困惑。
难道自己看错了?
面对这个新分来的杂役,他的心历经了一番起起伏伏。
他可以肯定,这小子毫无灵气,更别说什么满满的精元了。
从最初获悉的喜悦,到当面打量的失望,他勉强控制住了情绪。
其中定有隐情!
这是齐康最后的结论,那个三百年的皮皮熊妖肯定不会看错。
武宏波如今是学堂的杂役,自己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来探寻究竟。
齐康手头还有大事要办,眼下顾不上这些。
站在摘星楼上,整个落雁镇尽收眼底。
虽说烟雨迷蒙有些影响视线,不过近处的小镇学堂还是十分清晰。
看着学堂后宅上淡淡映射出一圈金光,苏伯忍不住瘪了瘪嘴。
正如自己所料,那位齐康正在按照神宫教谕处置那妖畜,那圈金光就是金葫炼化时布置的禁制。
苏伯甚至可以想象到那幅画面,齐康精疲力尽的施展法力,加持悬在空中金葫芦,那只三百年皮皮熊精只能在金葫芦的笼罩下痛苦挣扎。
神宫初级弟子的炼丹不易,看来这位齐先生这九天有的忙。
苏伯的眼角余光向后瞥了眼,身后静立良久的管事显然憋了很多的话。
他轻轻干咳了声,得了提示的管事立刻卑躬屈膝的向前凑了一步。
“。。。”
“。。。你是说那个羊倌已经去了学堂?”
“午后刚过小的们就把羊倌带过去了,这武姓小子也算是祖上积德,才得了您老的照应。”
见自己回禀了几件事情,苏伯只问了这一句,管事忙谄媚着迎合着。
“给我把学堂和那小子看好了,出了纰漏送你们去祭神君!”
没有得到臆想里管家大人的赞许,管事一面腹诽一面脸上堆笑的应承着。
从管家大人的语气里,管事明白自己的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心中再多不满,也不敢露在脸上。
管家苏伯是什么人?
镇主苏斌常年闭关修行,一年露面不过三四次,根本不理镇上的事务。
膝下的公子时在神宫修行,时在金州封爵拜将,哪有心思在意这祖宅的偏远小镇。
这些年小镇苏氏旁支的年轻人纷纷投奔大将军麾下,安享富贵荣华,作为苏氏旁支出身的苏伯早就成了小镇实际的话事人。
借给管事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委拗苏伯的意思,讨好卖乖还来不及呢。
管事觉得自己弄懂了原委,显然这个武姓小子不仅不是要照应的对象,反倒是需要特别“关注”的那种。
“您老放心,我这就下去安排。”
“回来,下个月就是献祭神君的日子,虽说今年老爷闭关不打算参加,咱们也要把这事弄妥当,明白吗?”
“遵命!”
没有理会管事小心翼翼的退下,苏伯一边冷眼俯视着学堂的金光,一边在袍袖里把娴熟的玩着那只飞索。
就算睿空在场,也难一眼认出这只自己修炼了三十年的法器。
此时飞索已经变成宛如手腕大小的骨白圆球,晶莹光滑透着淡淡的幽蓝光亮,百年的骨圈依旧隐约可见。
炼化法器和内丹不容易,其精纯、威力和外形无不彰显着炼者的修为,需要耗费大把的时间和精力。
如果不是能长远提高修为,这种短期对修行有极大阻碍的事情,肯定没人去做。
虽然对于苏伯来说,炼化并不算什么,只是有些劳神费力而已。
这种事情肯定要扔出去,至于落在齐康头上,不过是他一搭两就的顺手之举。
“寰宇上有兮东皇,
太一威孚兮金光。
天法海阎兮四王,
万灵尊奉兮运昌。
瑶席玉瑱兮琼芳,
大道修漫兮悠长。
得悟飞升兮明堂;
虔信守常兮安康。
。。。”
就算站在庭院中,武宏波也能清晰听到这种高声的颂念,据说是学堂里高班学子的习作。
来学堂充作杂役已经三天,他对学堂也算有所了解。
书写、传诵讴歌东皇天神的文章,是学堂每个学子每日的必修课。
听学生们私下议论,每天颂读这样的文章有益身心,最好能声情并茂心神合一,这样的效果更好。
学生们在一起颂念、讨论这些文章时,偶尔在一旁忙着干杂役的武宏波被直接无视,有时他就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倾听。
按照学堂的规矩,初班学子还没有到学习这些内容的时候,高班学长就有传教解惑的责任,不然整个学堂只有齐康这样一位先生显然不够。
从他们的解释和说法里,武宏波对于这个世界的神教有了更深的了解。
东皇太一作为天庭的主宰,统御诸天三界十方,综领万圣济生御灵,主宰宇宙,为至尊之神,万天帝王。
下辖天王、法王、海王和阎王四大王座及神官、无数天兵天将,开化万天,行天道布天德,造化万物。
简言之,所有的一切阴阳祸福都归东皇太一和他的天庭执掌,整个东傲来大陆则由东皇座下的光明法王管辖。
按光明法王谕旨在东傲来大陆的九州设立的神宫,则代表了法王、天庭和东皇的意志,大陆极东的昆仑神宫则是法王正殿。
尊尚神祗的虔诚信徒会受到庇护,愿意献身神宫卫护天庭的修行者将有机会得道封神。
任何诋毁神祗、天庭和神宫的行为,以及私下修炼的生灵作为邪魔外道将受到严惩。
作为神宫派出主持学堂的先生,齐康十分称职的把握着正确的思想导向。
也解开了武宏波心底多年的困惑,这个世界不一样,真的有神灵存在!
神教精神已经融入整个东傲来大陆人的血脉中,拜神崇尚修为的他们以此为荣。
在学生们的习作里,求天理证大道的行为无所顾忌,不受任何谴责。
那些为修道而割舍亲情,为神宫而不计一切的行为,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哪怕是被牺牲的人,也会被视作为了大道奉献而被传颂讴歌。
这不太合武宏波的所想,让他突然打了个寒战。
在他看来,这种反复的诵读灌输无异于洗脑。
不过对于安于现状的武宏波来说,这些和他并不相干。
虽说人们总是会受到环境影响的,可是得道封神这种事情太过遥远。
至于妖魔鬼怪更是传言,也许某天清晨醒来,自己就会发现不过是一场奇幻的梦。
伴随着学生们跟着一干助教们齐声颂读的时候,武宏波的嘴角微微上翘。
如果可能,他倒是很想多番修炼的经历,毕竟也是一种体验。
梦想,实现起来很容哟,闭上眼睛就有机会。
几声难听的怪叫让武宏波醒过神来,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只黑鸦落在庭院中一根枯枝上肆意的嘎叫着。
他的手下意识做出了反应,黑鸦来不及煽动翅膀直接坠落在地上,毫无挣扎的没有了动静。
瞧着地上的黑鸦,武宏波多少有些后悔。
他最初放羊的时候,就开始拿着石子弹射那些跑偏的小羊。
从开始连投十来个石块,到后来变成使用这样的石子,直到现在变成了弹无虚发。
他警惕的环顾四周了一番,快步走进后院,开始埋头干活。
身穿锦袍的苏伯霍然出现在树下,捡起那只黑鸦仔细打量。
普通的石子,一击毙命。
没有法术,也没有残留的禁制。
想起武宏波的羊倌身份,他摇了摇头,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看来只是手熟的技巧而已,想通这个道理,死鸟被他随手扔回了地上。
很快,和悄无声息的出现一样,管家大人消失在树后的阴影之中。
齐康坐在学堂里大厅最后面的位置上,看着学子们跟随几位助教一起大声诵读。
他虽然也已经是尽力维护首席教授宗师的气势,可毕竟有些神情委顿,不像昔日那种得道高人的模样。
炼化就是一件苦差事,何况对方还有三百年的妖龄。
虽说靠着神宫传来九日炼金葫芦的禁制,完全不用担心对方法术反噬。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谋划神宫派驻落雁镇学堂教授非常值得。
齐康有些得意,炼金葫芦配合在自己功力下,自然不用时刻守在一旁。
每天只用六个时辰运功,就足以维系炼化妖畜。
只是这样九天下来,短期内自己肯定会元气大伤,没有一年半载的苦修很难恢复。
面对师门的信任,有选择吗?
没有,一般弟子肯定拿不到这种重任。
神宫弟子众多,不是每个人都有领到这种持炼金葫芦收妖的机会。
虽然九日炼化完成之后,金葫芦会连带炼化的金丹回到金州神宫,可是自己毕竟得到了经验,当然还少不了记下了一份功劳。
心里虽如此安慰自己,齐康脸色还是很难看,那种掉入大坑里有苦难言的难看。
按说这种炼化对他也算是难得的机遇,长远看经历过这番炼化,在今后的修炼中他都会受益匪浅。
可在最近的两三年里,他会被同门甚至很多后进的师弟迅速超过。
至于将来,谁知道呢?
倒在修为这条路上的伙伴太多,能最终走出来的凤毛麟角,大多数都没有将来。
有苦难言,只是他没有选择,没有背景的草根选择真的不多。
齐康不认为自己会那么幸运,虽然内心总还是有些许希冀。
要是金州神宫那边传来法旨不是给个炼金葫芦让自己就地炼化,而是将这皮皮熊妖押解回去多好。
如果神宫前辈们出手,炼化这妖畜易如反掌,相对他们的深厚功力,几乎也没有任何后续的影响。
看来自己还要加倍努力啊,这一耽搁下来,自己这个同门中的佼佼者,也许就要泯然众人了。
师门的栽培不能辜负,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突然一个不该有的念头窜了出来,假如这只是针对自己这个草根旁姓,齐康顿觉背后一阵冷汗。
细思恐极,齐康顿时没有了心情。
扭头透过木窗的栅栏,他看到后院远处一个少年忙碌的身影。
看样子对方正在收拾木柴,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齐康起身和前厅助教摆手打了招呼,就转身出了学堂大厅。
作为学堂的首席教授,他在这里拥有至上的权利,手下这些助教们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看到齐康莫名其妙的阴沉了脸,自然不会有人上来自讨没趣。
武宏波在后院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齐康,他连忙侧身避让,不料先生却停在他的面前。
打量了武宏波一番,齐康面露失望的神色。
如此近距离的面对这个新分来的杂役,也没有感受到那妖畜所提及的精元气息。
他可以肯定,这小子真的毫无灵气,也没有丝毫精元。
这是齐康还是有些不甘心,他相信自己的炼骨搜魂术,也相信那个皮皮熊妖的眼光。
他打算尽快探寻出究竟,眼下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你是新来的杂役?”
“是的。”
“叫什么名字?”
“武宏波。”
“嗯。”
三言两语过后,齐康扬长而去,看着他的背影武宏波若有所思。
虽然全程他的没有抬头,可是对方敌意的眼神,审视的表情却都被他收进眼底。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的天眼?
武宏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的头顶,脸上依旧是憨厚无害的表情。
他下意识的抬头远望,远处的摘星楼上似乎有个身影。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和午后自己在羊圈前一样,他微微眯着眼睛。
一个白色锦袍的中年人顿时清晰可见,冷面短须精瘦干练,气场十足不怒自威。
虽说不知道为何自己能看得如此清晰,早已习惯这世界神鬼传说的武宏波也是见怪不怪。
既然不能拒绝,索性就好好享受一番经历。
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似乎要扫过来,武宏波连忙低头继续干活。
夜深人静,明月当空,齐康身着黑衣悄然出现在后院的树下。
隐藏在阴影中的他一动不动,就算有人路过也很难发现他的身影。
行功加持了金葫芦后,欣赏了一番睿空的痛苦挣扎,他就换了夜行服到了这里。
按照下午管事无意中的透露,对面就是仆役们的住所,学堂的仆役们都住在这里。
入夜,这个时间很关键。
那只皮皮熊交待得很清楚,这一点也是在直面这个武姓小子时,齐康才意识到。
他微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运气,炼化实在太耗费元气。
如果不是急着探个究竟,此刻他肯定在静室调息恢复。
不过让他失望了,大半夜过去了,再过不了多久似乎就要天明了,他的身上似乎有了些许寒露。
难道自己想错了?
忽然就在月光在云梢更迭变化的瞬间,后院仆役的某间房里出现了齐康期待已久的变化。
他凝神注目,先是一股暖意袭来,然后他就感觉到一股浓厚的精元之气似乎要喷薄而出。
四周静悄悄的。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最不为人注意的时刻。
齐康没有任何举动,一动不动感受着那份变化。
不足两息的时间,四周恢复了平静。
没有丝毫精元的气息,周围没有任何异样,如果不是亲身经历,齐康绝对不会相信曾经出现的这一幕。
这一刻他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转身借着黑暗的掩护悄然而去。
站在静室里,武宏波有些差异。
正午饭后,自己被管事安排到这里,说是学堂教授有指派,自己听吩咐就好。
虽然不知道齐康有什么打算,武宏波却本能的感受到对方那种抑制不住的敌意。
“啊。。。,干什么?”
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致顿时大变。
自己和那只被邹叔抓住皮皮熊一道被困在闪闪金光之中,能清楚的感受到灼热刺痛,举手投足都十分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