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在1982年9月写下了这篇《康家小院》的中篇小说,对中国农民的淳朴进行了非常深刻的揭露,他们用勤劳的双手供养着家庭,在旧社会忍受盘剥,解放之后,对生活充满无限的憧憬,然而,在正因为这种淳朴,他们经受不了外界的诱惑,做出了出格之事,又因为淳朴,忍受了夺妻之恨,这就是中国的农民。
一
康家小院是不幸的,康田生三十岁就死了女人,不得不把两岁的儿子送给他人抚养,这个简陋破烂的庄稼院,失去了女人的照料,更加的荒凉,他以打土坯为生,积攒着钱,他想早日续弦,没有女人的小院子,没法过日子。
打土坯的钱流进了联保所的袋子里,康田生的续弦梦落空了。
他的儿子却交上了好运,因为他们父子俩不拿昧心钱,主动帮吴三家重新夯土,不图工钱,也不要吃喝,吴家看重了这种品行,找了媒人上门,要把女儿嫁给康勤娃,自然所要的聘礼是最低的,他家所图的是康家小院的品行,女儿到了这样的人家,不会受气。
农民的淳朴换来了一个俊俏的媳妇,康家小院顿时有了生气。
回到小院,有口热饭吃了,野猫之类的小动物再也不会到院子里拉屎了,也许过几年,还会添上一个小娃娃,这个院子才算一个家,康田生老汉甚至想,他即便死了,也不会遗憾什么,能坦坦然然的死去,老汉拿出了所有的积蓄,把存钱的匣子交给了儿媳妇。
老汉当年的续弦,也就是要让这个小院充满生气,现在他娶了媳妇,愿望实现了。
结了婚的儿子更是对他的妻子倍加呵护,维护妻子不惜得罪乡里邻居,几里路远的路程也要连夜回家,他很在乎身边的女人,想着回到家里温暖的被窝,他两天打完三天的活,为了早日存足建房的钱,毫不吝惜的挥洒着汗水。
这就是康家小院的最高理想,勤劳攒钱,修一间漂亮的房子,过有家的小日子。
二
但是,这个梦想因为有人的插足,开始出现了危机。
这个人就是来到村里进行扫盲教育的老师,他有一个白净的脸庞,二十多岁,常常往后甩一绺头发,那头发老是扑到眼睛上来,这人说话和气,知道苏联用铁牛耕地,告诉大家男女平等,婚姻自由,还拿起康家新媳妇的手,教她写“翻”字。
这让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文化人的康家新媳妇心里“翻”了起来,她的勤娃没有这么有灵气,笨拙,粗鲁,生硬,除了一身蛮力之外,不会甜言蜜语,一个光头,更没有往后甩头发的潇洒,除了打土坯之外,大字不识一个,更不要谈有文化了。
新媳妇吴玉贤就这样有了一种紧张的感觉,她还收到了老师的笔记本,这让她浮想联翩。
她想到自己的婚姻,这是父母一手包办的,如果现在还没有结婚,按照婚姻自主的政策,她一定要找一个有灵醒的人,她有这样的魅力,这么优秀的老师,都送了她笔记本,按照她严密的分析,这个老师对她有意思。
果然,在轮到吴玉贤管饭的那天,两人手碰手,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
后来的情况如同所有的狗血剧情一样,勤娃早一点回到家里,看到了不堪的一幕,他拼命的打媳妇,甚至睡一觉醒来,还要把熟睡中的吴玉贤拉起来打,他无法忍受妻子的不忠,辛辛苦苦的在外干活,妻子却背着他做了这样的事情,他无法忍受。
康田生老汉也不用正眼看这个媳妇,然而,他不能伸张,甚至要盯着儿媳,不让她上吊自杀。
后来,找到了勤娃的养父,也就是勤娃的舅舅,这个有见识的农民两耳光扇醒了勤娃,在他说来,女人偷汉子不是一个事,好多有身份地位的人,婆娘也偷汉子,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背后其实是,庄稼人,要娶一个媳妇不容易,不要了眼前这个,就是二婚,就只能找死了男人的寡妇,更重要的是,娶媳妇的钱一时半会没有。
这就是农民的悲哀,不想打光棍,就得忍下夺妻之恨。
三
这样忍下来,也不一定能挽回新媳妇的心。
吴玉贤被丈夫告到娘家,这是一个非常丢脸的事情,她的父亲当中女婿的面,狠狠的打了她,她的妈妈搂着全身伤痕的女儿哭了一夜,然而,在吴玉贤的心中,这些痛都算不得什么,只要她离了婚,那个老师娶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这个农民女人的心中,只有两个字,爱情,她能忍受丈夫的毒打,也能接受父亲的鞭挞,就是因为她想为自己做一次主,那个教师称呼她为妹妹,还说爱她,这就是新时代的婚姻自主,她是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康勤娃的拳头,吴三的鞭子,这些痛算不了什么。
然而,这个淳朴的农民女人,完全是一厢情愿,她偷偷的找到了那个教师,得到了两个字,不是爱情,而是玩玩,刹那间,她崩溃了。
她和教员本来就没有生活在一个世界里,仅仅是因为她年轻,比一起学习的其他妇女年轻,于是,就成为了教员的玩物,他们之间仅仅就是玩玩,什么都不可能,更不要说结婚了,教员让她回去好好的和勤娃过日子。
遭受打击之后的吴玉贤,一下子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她想到了死,跳井自杀,这是她第二次有轻生的念头,第一次是在婚外情发生的时候,那时,她正在为爱献身,而这一次,是在被羞辱之后,充满了懊悔,她想在死亡之前,弥补一下对公公和丈夫的愧疚。
她想到公公,过门不到两个月就把“金库”交给她的老好人,她想到自己的丈夫,笨手笨脚,却很结实,纳口拙舍,却没有一句空话,公公和丈夫对她完全的信任,那个甜蜜的康家小院才是她的归宿,她要回去,认错后再死,也少一些遗憾。
吴玉贤这个农民妇女,因为淳朴而上当,也因为淳朴而挽回了婚姻。
在她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买醉的勤娃,她抱着勤娃,喊出了“我的你呀”,这是一句充满暧昧的话,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回到康家小院后,夫妻俩和好了,公媳之间也和好了,经受过这次感情波折之后,大家会更加珍惜对方,康家小院真正的兴旺起来了。
四
这就是中国的农民,他们为了能生存下去,可以容忍夺妻之恨。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杀父之仇和夺妻之恨,都是不共戴天的,一定得出胸中恶气,方能后快,然而,在中国农村,类似于《康家小院》这样的婚内出轨,一般都会得到原谅,即便是在今天,对这种情形也大多是忍字当头。
这种忍字当头,鲁迅先生将其称之为奴性,一种甘愿做奴隶的本性,只有在做奴隶而不得的时候,才会起身反抗,伟人的眼光是犀利的,然而,并不一定非要做这种血淋淋的批判。
农民娶妻很难,即便是在今天。小说中对此进行了分析,勤娃不要玉贤之后,就只有选择寡妇,还得重新筹备彩礼,这种情况下,很有可能一辈子打光棍,他们的选择范围是很小,处于择偶的最底层,现实的无奈,迫使他们只能对污点进行容纳。
这种情况,源于我们的农耕文化,生存是第一要务,家庭是小农经济的最小单元,没有女人,家不像家,正如小说中所写,干活回来要有一口热饭吃,不能忙了外面的,回到家里还要当拉风箱的二尺五,这不但会影响在外的劳作,还会影响到子孙的延续。
面对世事有一种忍让,这就是淳朴,淳朴是康勤娃娶到吴玉贤的原因,这也是吴玉贤没有禁得起诱惑的原因。
吴三主动将女儿许配给康勤娃,给女儿选一户不殷实却淳朴善良的人家,女儿会过好这一生,不会被虐待,这从两人结婚之后,康家由吴玉贤当家可以看出,遇到一个善良的丈夫和公公,是女子之福。
吴玉贤被教员引诱,也是因为她的淳朴,她轻信了对方甜言蜜语,过分夸大了自己的感觉,以至于没有看到双方婚姻感情的差距,做了不切实际的梦,被玩弄侮辱,两次自杀,差一点毁了自己的幸福。
面对女方的出轨,《康家小院》的康田生和康勤娃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为家庭,能够忍下来,为未来,拔了妻子心中毒针。
爱情,不过就是一种因为企图引起的感觉,是感觉就会犯错,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村人很难抵住外界的诱惑,也许就犯下一些错误,这种错误在大家闺秀的身上,是不可饶恕的,然而,在普通农民家里,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活下去,比脸面重要多了。
这就是农民,能忍得下夺妻之恨,方能生存。
允许犯错,包容对方,目的就是能活下去,现在能相互依靠,男女分工,共同将家庭建设好,将来能有一个子嗣,使家族能延续下去。
小说的结尾处,写到吴玉贤的醒悟,预示着未来的生活,也给容忍一份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