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喜欢柳树，从他流传下来的不多的诗词里，专门写柳树的就有五首，还有不计其数含着柳的诗词。那垂杨柳柔韧而多情的柳丝，如同他的情感，清丽绵长。

已经无从知道纳兰性德早逝的妻子是何等相貌，但是这个女子十八岁嫁给纳兰，二十一岁离世，她的娇美温柔的样子，成为纳兰性德心中一棵美丽的垂杨柳，站立在他的精神家园里。

柳在中国古典的诗词意境中，是家园，是相思，是春情，是离愁，而柳树也配得上这所有的美好，因为它柔韧，舒展，忧伤，眷恋。

“娇软不胜垂，瘦怯那禁舞

多事年年二月风，剪出鹅黄缕。

一种可怜生，落日和烟雨。

苏小门前长短条，即惭迷行处。”《卜算子.新柳》

这是二月杨柳。垂柳可以高达12到18米，枝条细长，可以长达2到3米。初春时节的柳树，长条下垂，如同女子的直发，如同绿色流苏，如同半透明的绿色窗帘。而有的地方，柳条垂到地面和水面，像绿色的小瀑布。

正是新柳的柔韧和轻盈，在春风里仿佛有不胜其重的那种柔婉，而柳条在风中，仿佛腰肢和罗带起舞，有着天然的婀娜之美。

柳丝极细，酷爱视觉美的人当然会将它比喻成少艾的女子的腰身，弱柳扶风，往往形容体态纤细的美女。唐朝贺知章形容柳树，也会用少艾的小家碧玉来形容那种清新稚嫩之美，所谓碧玉妆成一树高，二月春风似剪刀。

古诗中的可怜，有着多种含义，能够勾起心中柔情和可爱的，都叫可怜。

可爱的早春柳树沐浴在斜阳烟雨当中，既有着青春之美，也让人生出春寒谁能呵护的爱怜。

那春柳无数濛濛垂丝在才女苏小小曾经住过的地方，佳人已逝，但那柔婉清新依然在无边柳色里，它让人想起容易凋谢的生命和最稚嫩的时光。

而他的小妻子，离开得太早，一场疾病如同风雪压倒了新春柳，纳兰性德看到最美的柳色，怎么会不想起他薄命的妻子？

三年中有多少细雨黄昏，她曾经站在窗前等着外出的他回来，只是当时何曾想过生命是何等短促。每次看到这早春之柳，他都有无限的愧疚吧。到底他不曾日夜守护过她，到底她曾经一身的病痛，如杨柳一样等着他归来。

想一想，都是无限的愧疚和心疼啊。

“池上闲房碧树围，

帘纹如彀上斜晖。

生憎飞絮吹难定，

一出红窗便不归。”纳兰性德《柳枝词》

这是写初夏的柳树。在池塘边，柳树成荫，围绕着池塘，而房子则在绿树当中。

夏天的柳树颜色深碧，不是早春的嫩绿，所以叫做碧树。巨大柳树的树荫被太阳照射到窗户上，那窗户如同水里的波纹，都是柳影和阳光斑驳的影子。岁月如此静好。

但是纳兰性德却写了漂泊不定的柳絮。这看起来很美的暮春初夏，却并不静好，那柳絮团团飞过窗户，得风见势，就不回来。

《柳枝词》通常是用民间口气比喻生活中的一些情绪和烦恼。纳兰性德在这里是感叹春天的流逝，也柳絮也飞走了呢，还是暗示他的家中并不静好，总有些人不安于世，向往外面的浮华？

纳兰性德有过第二任妻子，也感情和睦过一段时间，但是这种和睦并没有太久。系出名门的第二任妻子，哪里喜欢什么岁月静好的生活，只怕纳兰最愿意深居的家，也是她过久了觉得窒息的地方。说实话，没一点文化和沉静，古代大家庭的府邸生活，实在是越过越无趣哦！

“朔风吹古柳，时序忽代续。

庭草萎已尽，顾视白日速。

吾本落拓人，无为自拘束。

倜傥寄天地，樊笼非所欲。

嗟载华亭鹤，荣名反以辱。

有客叹二毛，操觚序金谷。

酒空人尽去，聚散何局促。

揽衣起长歌，明月皎如玉。”[清] 纳兰性德《拟古》

这是纳兰性德写秋天的柳和自己落拓的情怀。不到30的纳兰性德皇家一品侍卫，扈驾皇帝，侦查边防，文武双全，青云在望，按道理开心不是？但是他觉得自己的时光和生命被蹉跎。这不是他的选择，这只是他抗拒不了的命运。

他本来愿意做一棵古柳，安静在世界边缘，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虽然表面他如此年轻，但是无从选择的世路让他觉得心老。

又是一年北风吹古柳，又一年秋天，我看到庭前的草都黄了，我的生命毫无意义在流逝。我本来就是自由自在的人，我不想受这个罪，这金玉仕途对我来讲就是个牢笼，你什么时候看见仙鹤喜欢世上的富贵？我只能日复一日叹息，看着天上皎皎明月啊！

虽然纳兰性德的工作完成得出色，但是他没有辞职这个选项。因为你敢和皇帝撂挑子，等待你的是你一家老小的生命。这种悲剧是他出生就注定到。

“飞絮飞花何处是，

层冰积雪摧残

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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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繁丝摇落后，

转教人忆春山

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

吹不散眉弯！”清朝纳兰性德《临江仙 寒柳》

这是纳兰性德有名的冬柳。纳兰性德喜欢柳树，因为柔韧，坚强，有情。但是妻子过世后，那个相伴他的青青杨柳枯死了，只留下他孤独人间。富贵不代表开心，人多不代表幸福，纳兰性德身边从来不缺仆人，阿谀者，但是平等爱他和他在名利之外共终身的，又有几人？有人说，纳兰性德是幸福的，至少他有过幸福的三年婚姻，也许这是许多富贵之家都没有的甜蜜，但是对于纳兰性德来讲，命运最为痛苦的就是剥夺。它毫无征兆地剥夺你不多的幸福，以死亡的代价去嘲讽你的认真。

于是纳兰性德站成了冬天的柳树，剥夺你的爱人，你的青春，你对这世界的热情，又不给你一个痛快。纳兰就属于活着不痛快的那种。不情愿的工作，他做着，味同嚼蜡，居然做出了成绩，不情愿走的人，他留不住，不情愿来的人和事，他抗拒不了。层冰积雪，就是这样消磨了内心的热情。

他也会想到和妻子在一起最甜蜜的时光，那时青春少艾，两棵青青嫩柳，仿佛有无限将来。但是这终究是一场只能流连的往事和梦境。

如果还有感情，那就是追忆似水年华，如同那记忆的风吹过柳丝，弯成永恒的惆怅。

纳兰性德春夏秋冬，四首柳树，可以看到他短暂人生的伤感和沉痛。或者妻子死的那天，也带走了他大半的心，从此他就是一棵孤独的空心柳树，仓促走完了不多的人生。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