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澄录【14】
【原文】
“虚灵①不眛②，众理而万事出③。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注释］
①虚灵：虚者，空；灵者，聪明。虚灵者，宁静恬淡而智慧之意。虚灵原指宇宙世界最初的一种朦胧，混沌与原始的状态。反映在人的身上，指人的返璞与归真。
②不眛：不晦暗，明亮。
③此句语出朱熹《大学章句》，详见下面解读。
［译文］
心体虚灵澄明儿没有蒙蔽，万般道理都在其中，万事万物也因此产生。所以说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解读］
“虚灵不昧，众理具而万事出。”出自朱熹《大学章句》，对“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中“明德”的注解：
“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然其本体之明，则有未尝息者。故学者当因其所发而遂明之，以复其初也。”
这段话的意思是：明德，就是人天生就有的，心体空灵而不为外物所惑的，所有的道理都在里面，应对万事万物也以此为本原。但是，每个人的天分气禀有差别，又被自己的欲望所蒙蔽，所以那明德有时候就浑浊了。但是，其本体之明，却从未改变。所以学习的关键，是不断的“明明德”，不断的擦亮自己的明德，让它恢复它本来之明。
朱熹这段解释，可以说和王阳明的致良知学说没有任何区别，明德就是良知，良知良能，良知具众理，良能应万事。明德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就是良知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要明明德，就是要致良知。理心之间，理学和心学，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心学是理学的美妙舞蹈，而离开了理学，心学根本无法讨论。因为心学就是讨论理学。
王阳明又据此说：“心外无理，心外无事。”没有心外之理，也没有心外之事。
【原文】
或问：“晦庵④先生曰：‘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此语如何？”
曰：“心即性，性即理。下一‘与’字，恐未免为二，此在学者善观之。”
［注释］
④晦庵，即朱熹，朱熹号晦庵。
［译文］
（有同学）问：“朱熹老师说：‘人之所以要学习，就是要学习心与理罢了。’这话对吗？”
（王阳明）回答说：“心就是性，性就是理，‘心与理’，中间加一个‘与’字，恐怕难免把心、理分为两件事了，这一点，为学者一定要善加体会。”
［解读］
心、性、理，钱穆说：“讲理学最忌讳就是搬弄几个性理上的字眼。”王阳明也说了：“天下之大乱，由虚文胜而实理衰。天下所以不治，只因文盛实衰，天下靡然争务修饰文词以求知于世，而不复知有敦本尚实，返朴还淳之行。”
儒家不是哲学，是行动，是德行之学。什么心啊，性啊，理啊，气啊，命啊，孔子不讲这些。子贡说：“夫子言天道与性命，弗可得闻也已。”孔子不讲复杂的，不讲哲学的，也不讲创世，不讲来世，不讲鬼神，总之，不讲“没用的”。所以有西哲贬低儒家是“善良的实用主义”，不是哲学。我觉得这个评价很精确，他就是善良的实用主义，孔子本来就不讲哲学。
什么时候开始讲哲学呢，主要是从宋儒开始讲，从周敦颐《太极图说》开始。这可能是面临佛教的竞争的需要，因为佛教解释了世界怎么来的，也提供了人死后去哪里的答案。这些问题，对于孔子来说，都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不知”。佛教全知，全部给了回答，人就都往佛教跑，所以儒家也开始就这些问题给出解答。
王阳明在这段话里反对朱熹的将“心”与“理”分开说。但是，如果读朱熹先生的《大学或问》原文，能联系上下文的意思，也可以得出朱熹先生的意思其实并不是阳明所认为的是将“心”和“理”割裂为二。但是阳明要阐释清楚自己的学说主旨，这里也就顺手拿来朱熹先生的话头当道具来用用，也只好暂时委屈朱熹先生一下了。
【原文】
或问：“人皆有是心，心即理，何以有为善，有为不善？”
先生曰：“恶人之心，失其本体。
［译文］
有同学问：“既然每个人都有这颗心，而心就是理，那为什么有的人做善事，有的人做坏事呢？”
王阳明回答说：“因为恶人之心，失去了他的本体。”
［解读］
这失其本体，应该是本体为私欲所蔽吧。本体还在，就是良知，人皆有之。恶人之所以作恶，也是失去了心之本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