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三、四年前的事了,具体时间早就模糊了,只记得正值严冬,风刮在脸上活像被掌了嘴又泼上凉水,冷里面透着烧灼。
小县城里有一位郎中——这称呼听着奇怪了些,不过从他的行为讲又确实是个郎中。大家都叫他大夫。大夫姓王,年过古稀,但硬朗的很。他的故事若讲起来是没完的,这就不提了。
大夫最拿手的是针灸,行医五十多年也治了数不清的怪病。我倒不是得了怪病,不过小病痛打算简单调理一下。
坐着公交车,一路上只有单调的雪景,当我下车之后,公交车蹒跚着开走。
而我环顾四周时,几乎怀疑是不是在公路中途下了车。
人烟稀少,满目白色,身后还有一个形似大学的地方——但因为学生放假几乎没有人(我后来才知道)。
突然想起有句土话:鸟不生蛋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
我踩着雪走进小区,在王大夫对面的楼里租了旅馆——也不算旅馆,只是个人家里按天出租的房间,营业执照想必是没有的。
“旅馆”的主人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有一个儿子,大约7岁,小学二年级的样子。还有一个房客约莫30多,也是在针灸的。他的病情严重得太多,半身瘫痪,走路一拐一拐,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人类的劣性使得我对他产生了同情,不过显然我的同情得到了来自现实的无情讽刺。偶然与大夫闲聊的时候他说这小子年轻时不检点(当然比这话难听得多),玩弄小姑娘,好嫖娼。现在瘫痪了家人也没人愿意照顾他,钱也嫖光了,成了一副可怜样子。
“还干不干坏事了?”大夫问,“嗨,这小子……”
他只是笑,看不出有后悔的样子。
就算后悔,他恐怕也只是对自己现在的惨淡光景多有感触,而不是真觉得做了什么错事。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很快忘掉了这位暂时的邻居,每天过着单调的日子:早上起来去针灸,中午在小铺子买碗粥或一些小包子,偶尔在超市买方便面回屋里泡,下午听听评书,晚上就上网打发时间。
下午听评书的时候女房主也在外面跟着听,一边做一些零碎活。女房主说话嗓门极大,经常是用吼的,不过看着是个爽利人。男房主每天做饭、打扫卫生,沉默寡言的样子。
房主的孩子很好动,嗓门遗传了母亲,大得惊人。每天早上我几乎都是被这两人吵醒,尽管我的小屋子是门窗关着的。
一天晚上我在小屋里看电视剧,房主的小孩子突然伸头过来问我在看什么,他就一直在我旁边喋喋不休地问“这是谁”“那是什么”“这个不好看,我们换一个吧”,我心里烦的要命,又不好赶小孩子,只好最后关掉了电脑满腹怨气地睡觉。
过了几天又住进了新的房客,是一对情侣,男孩子在大学里念书,女孩子来看他,时常半夜请一些朋友在屋子里喝酒吸烟。想起来之前去大学里买水果时顺便溜进图书馆,还看到一些学生在用功看书,突然觉得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不是因为在一个无名大学,所有人就一样不用功。
扯远了——中间曾经发生过一件事情。是在早上我针灸回房间后,发现那个男房客的门口站了一堆人,男房客沮丧地坐在床上,女房主站在外面,姿势很像鲁迅先生提到的圆规——看起来就极为刻薄的姿势。
男房客交不起房租了,也没钱针灸了,外面是他的亲戚们,他打电话向他们借钱。
我不知道他的亲戚们有没有帮他还清房租,只知道没过几天他就离开了。
尽管这人做过可恨的事,心里还是悲哀。
悲哀自然没有维持多久。我觉得身体调理差不多了,急迫地想要回家。
我在快离开的时候知道了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女房主原是干些不正经的事的。之后房主的小孩问我一道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题时,我一边给他讲,心里愈发沉重起来。
沉重的同时,我突然对自己的生活充满感激。
有时还会想起在县城那段近乎与世隔绝的时间,尽管那些人的面孔模糊了,事情却在回想时清晰起来。
世上有千千万万人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即使在你的隔壁,也是两个世界。
我不能评价哪个是天堂哪个是地狱,每个人或许都坚信自己在天堂。
如果或在天堂不让你觉得是地狱,也许那就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