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在广东演艺中心看了《暗恋桃花源》。
以前，上课写作业的时候，仔仔细细读了好几遍剧本，在电脑小小的屏幕上看了九十年代录制的黑白影片。今天，我终于在现场看了一回，心情不算激动，但有“得偿所愿”的感觉。
（1986年《暗恋桃花源》在台湾首次公演，金士杰和编导赖声川的夫人丁乃竺主演，是“表演工作坊”的“镇团之宝”。赖声川于1988年获“国家文艺奖”。1992年，金仕杰、李立群、林青霞出演电影版《暗恋桃花源》，获得柏林电影节银熊奖等众多奖项。）
我的座位在二楼，远远看着舞台，有一种距离感和虚实对照的错觉。当初读文本时想象的场景，看黑白片时的画面和如今眼前的表演，同步进行，重叠着，又对比着。
舞台语言是这部剧最出彩的地方之一。如果不是先读过剧本，很容易被舞台上交错的台词砸晕了头。相声似的台词，以及角色之间对戏时的节奏，都十分考验演员的功底。
看完演出，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我怀念起黑白片里李立群扮演的老陶，念白、号子、相声，腔调和肢体动作，逗趣自然，浑然一体。这才突然理解“集体即兴创作”最直接的价值：角色和故事是演员、编剧和导演共同完成的，演员必须自我释放才能融入角色创造，一旦融入演员和角色就是同一个人。这和编剧创造出一个人物之后，再找演员揣摩角色、塞进已有的人设套子里的差别，可想而知。
（找了一张有李立群版本的老陶剧照，有点模糊，将就看看）
从这角度说，李立群就是老陶。种种用于表现老陶怯懦、善良、呆萌、无能、失语和痛苦的语言、神态乃至肢体动作，都极具个性。
还有一个版本的老陶是喻恩泰扮演的，不知那是怎样的一种演绎风格呢。《武林外传》里柔弱情深又迂腐搞笑的白面书生深入人心，和李立群的老陶迥然不同，从“书生”到“渔夫”有更多让人期待的转变和独特吧。
（2006年，黄磊、袁泉、何炅、谢娜、喻恩泰等主演大陆版《暗恋桃花源》，演出过200场）
如何保持原汁原味，如何超越原版，又如何找到自己的特色，是后来一批批重演经典剧目的演员们必须思考、探索和平衡的问题。
对观众而言，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何炅与当年扮演袁老板的顾宝明形象差异甚大，反倒能跳脱开来，塑造出一个牙尖嘴利、小心思多多的形象；黄磊的江滨柳比之金士杰有他自己的儒雅，老年的“黄滨柳”在执拗中透出一点“微胖黄小厨”的可爱；孙莉的云之凡也是很美的，年轻女学生时的热烈、乐观和主动与暮年时情绪内敛、痛苦无奈点到即止的性格特点形成了对比，演出了林青霞之外的另一版本。
除了语言和人物设计，话剧在不少细节上都藏了小心思，譬如：桃花布景上少画了一棵桃树，戏称中国画里的“留白”，话剧后半场有一位工作人员一直在现场把那白重新填色，既表现出现代对传统文化概念的不认可，也让演出场景的真实感倍增；单独立在舞台上的一棵桃花树道具叫做“出逃”，暗指老陶逃避现实生活、躲进理想世界；“暗恋”剧排演时一直找不到门的道具，从“没有门”到暂时用门的替代品，再到最后“门找到了”，暗指江滨柳似乎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从前的爱人和生活轨迹只好开始另一种人生，最终走出心结获得释怀的过程；还有那一直游走剧场，寻找刘子寄的疯女人，一人形成另一种干扰和荒诞凄凉……
（黄磊和孙莉夫妻档出演）
我们走出剧场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女生的声音：“唉，其实桃花源那一部分要是能单独连在一起演一遍就好了，感觉还没怎么看明白。”另一个女生说：“他说是喜剧，但是也没觉得是很喜剧的啊。”
两剧同台、悲喜交加是《暗恋桃花源》最大的突破，也是当年一炮而红的重要原因。如此先锋，时至今日依旧给人别开生面的感觉。虽说“暗恋”是悲剧，“桃花源”是喜剧，但其实只是创作者给观众的一种预设，还要留待剧中慢慢拆解。
一个舞台同时排演两部剧，从道具、人物越过舞台分界线，到两方台词无缝对接、情感贯通，整部话剧达到了高潮。这时，我们才突然发现悲剧和喜剧根本没有任何界限。
“暗恋”里除去历史洪流下个体生命与至亲至爱失之交臂的无奈和遗憾，还有主人公记忆里真切存在过的幸福和快乐，也有接受现实、踏实生活的另一种圆满，未尝就只有悲。
“桃花源”在整部话剧中占的比重更大些，或许是因为其中可以发挥的东西更丰富。“桃花源”的角色一直是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即使是那刚从桃花源里归来的老陶，看似一身素白、心境平和，也被人视作精神病患者。人物夸张的肢体动作、妙语连珠的台词设计，让人捧腹。夸张和疯癫背后隐藏的，是对现实最无可奈何的挫败与逃避。
桃花源和那阴郁狂躁、苦痛肮脏的现实截然相反，老陶带着从那里重新拾得的对现实的希望和信心，回到了武陵的家。他本以为三人的矛盾可以调和，谁知却跳出第四人——前妻春花和袁老板的小宝宝；本以为可以不计前嫌、共享欢乐，谁知春花和袁老板早已从热恋时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坠入到了现实无边的烦恼失望中，而他依旧是被嫌弃挤兑、被剥夺话语权、可有可无的人。老陶失望而去，桃源却不可再寻。创作者无情地拆穿一切：原来理想生活实是南柯一梦。
（ 再放一次林青霞的剧照：））
如果说，“暗恋”是一本正经地揭示命运弄人的荒唐讶异。“桃花源”便是荒诞不羁地反映沉重的现实。生活就像这两个不断被互相干扰的话剧，本就是悲喜交加、笑泪相融，从来不是非黑即白、非悲即喜的。
*起笔于2016-12-3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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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央华2016广州戏剧季
明星版/经典版《暗恋桃花源》主演
黄磊 孙莉 何炅 陈明昊 赵蕙梓
（除首图外，其余均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