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凡很喜欢在小说里用困惑这个词。他人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这种状态,困扰加疑惑。在发现喜欢上了刘敏时这种困惑一度达到过顶峰。那段时间他一再告诫自己,刘敏是别人的老婆,自己和她早已经过了青春无悔的年纪,而且她老公能在北京买房买车,而他什么都没有。但同时他又忍不住天天往刘敏的花店跑,那种娴静舒适的感觉让人上瘾。他想拥有她,占有她,把那种感觉据为己有。
要摆脱那种欲望并不是很容易,但他最终还是做到了。从去年开始他就再也没去过刘敏的花店。
而如今那种困惑又卷土重来,并且比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方面周凡困惑刘敏为什么不跟他联系,他不禁想当初的承诺或许对刘敏来说只是一句戏言,自己衷心的表白只是一个笑话。另一方面,他发现自己没法从脑海里抹去胡莉莉的身影。那股混合着沐浴液的体香,那副慵懒随意的神态,都深深刻在他脑子里。最要命的是那双如小鹿一般的眼睛。以往胡莉莉的眼睛只能让他联想到凶猛的猫科动物。
辞职难道能造成这种转变?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有其它的内情。也许是办公室恋爱分手了?也许是被上司骚扰?亦或是被其他同事排挤?周凡的脑袋转了起来。据他平日的观察,胡莉莉虽然性子很直,经常想到什么说什么,但察言观色还是会的,所以以她的暴脾气更有可能是前两者。
想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他发现自己是在瞎操心。他走到阳台上伸了个懒腰企图让思绪回到自己的小说上。后腰还有点疼,胡莉莉的那一脚让他更加坚定了酒不能多喝这个信念,发起酒疯来实在太可怕。在阳台上活动了一会,他开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可这些都没起到什么作用,在经过胡莉莉的房间时他甚至冒出了偷偷进去看看的危险想法。
胡莉莉出门的时候通常都不锁门,就算是晚上睡觉偶尔也会忘记锁。他把这理解成一种信任,所以在手指触到门把手的那一刻,他立刻就被愧疚和羞耻击垮。他逃进自己的房间,坐回电脑前,面对空白一片的文档,脑子里依旧是一团乱麻。
他闭眼沉思了许久,觉得自己现在需要散步或者交流。现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外面是灰蒙蒙的一片霾,这种天气散步就是在给自己折寿。于是他排除掉那个想法拿起手机给以前上培训班时认识的一位好友——赵瑁宇,拨了电话。
当初培训班给他们这些外地来的学员在六郎庄安排了廉租房。那小铝皮楼每个房间只有不到十平米,还摆着三张双人床。他和赵瑁宇都睡上铺。周凡一直觉得赵瑁宇如果是女人的话,那一定是他的红颜知己,但是是绝对不会结婚的那种。他俩生日相差不到十天,也都喜欢写东西,不过也正是如此,两人在一起超过6个小时就会开始吵架,超过12个小时就会开始对骂。
周凡曾以为赵瑁宇会一辈子烂在北京,没曾想那家伙工作了几年就买了辆不知道是几手的破车四处流浪去了。老实说,他很羡慕。因为他自己没做到说走就走。买下那辆福特的契机就是想离开北京,断了与刘敏有关的念想。结果在他准备退房浪迹天涯的前一个月,胡莉莉拖着旅行箱出现,他就在北京苟延残喘到了现在。心软真是害人不浅。
拨号音响了很久,在周凡准备挂断的时候听筒那边才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喂?干嘛?”
“不干嘛,就聊聊。”
“不干嘛聊个屁。”
听到一副要挂的阵势,他赶忙发问。
“你现在在哪呢?”
“丰都。”
“鬼城?”
“不然还能是哪个丰都。”
“在那干嘛呢?”
“你那个在写的故事里不是有一个发生在这么,我去重庆,顺道来看看取点材。”
“啊,啊,是吗。”
他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其实在丰都发生的那个故事早就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写小说的时候赵瑁宇常会给他很多点子和材料,有时也会钻钻牛角尖。在写小说这件事上赵瑁宇有很多强迫症,比如对话不能超过二十个字,一个小段落不能超过一百个字。离开北京的时候他说自己四处流浪是为了寻找自由。一个有强迫症的人到底能不能找到自由,他对此还是持怀疑态度。
“你呢,还天天往花店跑呢?”
“没了,有很久都没去了。”
刘敏的事他只跟赵瑁宇说过,他觉得那家伙应该能理解他的感觉,并且能保守住秘密,就算真有一天那家伙真相把事说出去,那大概也是写成了小说。
“哦,对了。”周凡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小说。“出版的小说,你看了么?我想给你寄一本来着。”
“还看什么啊,你那几个修改版本看的我都快把那故事背下来了,你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我可还办了签售了。”
“你就得瑟吧。”
感觉到电话那头不耐烦的情绪已经消失,他讲起了小说的第二部以及之后发生的故事。赵瑁宇给了不少想法,又对他过分修饰的语句和混乱的人物关系提出了批评。他挑出其中比较有趣的记了下来。对于过分修饰这点他们一直在争执。按赵瑁宇的说法是,过分修饰的语句会削弱作者本身的情绪,如果自己写的不爽,那看的人也会觉得不爽。而周凡则不断强调,语句不加修饰,他自己就看着不爽。通常这种争执一起头就会持续很久,直到变成争吵,他赶紧把话题转移向了别处。
“我说,你在外面游荡那么久,有艳遇没。”
听筒沉默了一会。
“有个来碰瓷的女的挺漂亮,这算么?”
“应该…..也算吧。”
他犹豫了一下,心里盘算着这事如果延伸出来一个爱情故事将会如何发展和收场。
“算个球,要不是老子装了行车记录仪,估计连车带人都得压在那儿了。”
“挺好,这不也算是扎根了么。”
“扎你妹啊。”
听着耳边的叫骂声,他想到很多人旅行都是去治愈感情的伤痛,而那家伙玩了个文字游戏称自己在流浪。他很想知道,如果根本没有受过伤,那在外面游荡到底有何意义。真的是在寻找自由?恐怕不是吧。
“你在外面逛了那么久,如果一直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会不会怀疑那个东西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那个东西指什么?”
“比如爱情之类的。”
这一次听筒沉默了半分钟,然后他听到了冷笑。
“我挂了啊。”
“靠,你就不能发表点经验?”
“哎,那些东西,都跟鬼一样,信则有,不信则无,想多了都是浪费时间。”
说完,电话挂断。那家伙没有说再见,他从不说再见。
聊完这一通,周凡开始思考自己的故事。他的那篇奇幻故事讲的是一群奋力想要回到过去的人,他们经历了种种磨难,最终发现回到过去只是空谈,只有努力过好现在才不会让自己后悔。他明白这个道理,但老实说,自己现在做的事,会不会让几年后的自己后悔,他心里都没底。
他长长舒了口气,关掉文档,决定今天还是休息一下。上亚马逊看了看,购物车里积攒下来的有十几本书,想起马修'斯卡德系列还少最后三本,他先清掉了其他的书,最后为了凑单免运费又加上了一本《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他觉得胡莉莉大概会喜欢。
百无聊赖中他扫了一眼消息全部是屏蔽的QQ群。高中同学群累计消息已经达到999+,放以前他还会看一下,现在他没有打开的勇气。他清楚的记得来北京的第一年,群里的大一新生都在讨论选什么专业,进什么社团,而自己在速成班里学java。第三年,大三的学长学姐有的在晒爱情,有的在烦实习和考研,而他在走街窜巷的送快递。第五年,毕业生们开始哀叹逝去的青春还有社会的残酷,他在公司里忙着写策划案。第七年,初入社会的男人女人开始加油打气为来之不易的工作努力,他正在考虑辞职去写小说。现在,新郎新娘们在发自己的结婚典礼还有新婚旅行,而他那种所有事情都超前一步的感觉消失了。他发现自己在原地踏步,当有人提到青春两个字时他的脑袋是一片空白,别人口中那懵懂美好的时光对他而言,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他再一次问自己:如果回到过去的话,还会做这些决定吗?答案是不会。与他笔下的那些人相比他只是明白回到过去是不可能的。他心里的一些东西从十八岁开始就停滞不前,没有一点长进。
那种低人一等的烦躁迫使他离开了电脑。回到客厅以后他冲了杯黑咖啡。品尝着苦涩他拿出手机翻了翻朋友圈,一个做了代购的朋友分享了一篇文章,标题叫——有人二十七岁开路虎,有人二十七岁给别人打工。文章的内容他没有兴趣,标题下面那辆揽胜的图片让他想起了几年前的电视剧《蜗居》。近年来路上路虎越来越多的原因,大概跟宋思明那句‘每个男人都应该有一辆路虎’有那么点关系。他想如果自己有钱的话大概也不会买路虎,在汽车这方面他是个很守旧的人,与路虎相比,他更喜欢奔驰。
最后,在出去买菜之前他查了一下邮箱。半个月前投出去的几个短篇小说,一个回信的都没有。也许以后多补点觉也比浪费时间写短篇小说好。他把购物袋塞进屁兜,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