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山的影子。狗，懒得进化。夏天，人的酶很固执，灵魂的酶像荷花。”——《路边野餐》
01
梦里列车，镜中虚像，光天下的腐锈，昏暗中的荧光，旧楼小屋滴雨潮湿，绿色蜿蜒夏日阴凉。细碎诗词与流动影像相融，虚实之间穿梭流畅。不同于贾樟柯粗粝画面中的生活质感，区别于娄烨摇晃镜头下的晦涩意象，它有很多影子但偏偏谁都不是。
看完电影很多人表示“看不懂”，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不懂”是什么概念。一则是因为电影全篇都在用贵州方言表达，听不懂的方言的客官估计就像是在看一部外国影片，一边儿看画面一边儿瞧字幕，毕竟这不是一部大片，剧情的冲突不大，一切都像是一个老者在诉说一个遥远的故事，而且是娓娓道来；二则，大多数观众都是看强叙事性的电影长大的，就像小学老师总会告诉我们要总结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像散文就不是我们练习的方向，我们擅长议论文。所以导演自己也说了，“把电影拍给野鬼和风”，看毕赣的电影就像淋一场大雨，不撑伞。
我更愿意相信很多去影院的观众是看懂的，不管导演想要表达什么，你有自己的理解，就代表你懂了。就像最近的话题之作《大鱼海棠》，有人看到的是三角恋/绿茶婊/备胎，有人看到的是幼稚的奋不顾身的爱，还有人看到的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基情。
这个社会才华确实不能当饭吃，但，诗和远方却值得向往。
02
电影以勾连过去、当下与未来的三段式结构。《路边野餐》所讲述的故事并不复杂，50多岁的中年男人陈升，因断别人手指入狱九年，出狱后母亲早已去世，他一边在破败的小镇诊所做医生，一边在广播里读自己热爱的诗歌。男人寂寥生活的慰藉是侄儿卫卫，同母异父的弟弟老歪整日胡混，不管儿子，甚至扬言要卖掉卫卫，陈升于是踏上旅途，寻找被带到镇远的卫卫。
在这个并不复杂的故事框架内，有着多层次的叙述方式。前半部分的镜头是沉静、凝滞的，陈升过往的人生遭遇由一段段稀疏的对话拼贴而成，黔东南大山里氤氲的湿气，蜿蜒的山路，群山环绕下的老屋，诡异空荡的列车，营造出一股野蛮的生命力。在后半段惊人的41分钟长镜头里，毕赣用粗陋的技术拍摄出一段重叠了现实与梦境、过去与未来的非现实空间，你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就像电影的英文名《Kaili Blues》，是一曲忧伤迷离、有着特殊和声的蓝调。
凯里、荡麦、镇远，三个地理名词，串起了现在、未来、过去，陈升像是一个没有历史的人，很奇怪的留白和隐晦，别人说到他的从前，都像在说他们自己，当他说到别人的从前，才有点像自己。前往镇远的陈升与其说是去找卫卫，找老医生的旧情人，不如说是前往未知，找一条退隐之路。
陈升看见了两个卫卫，一个是青年人，忙着去火车上画时钟，让时间倒流，留住即将远走的爱人；一个是弟弟老歪的儿子，在家中墙上画钟表。这些钟表，在无人知晓的某一时刻，像被魔法点化一样流动起来。夹在两个卫卫之间的陈升，究竟是哪一个陈升。
陈升和江湖兄弟坐在车子里，广播新闻里讲着野人的传说，他说到了“老师傅”这个词的典故，原来老师傅在他挖煤地方，是狗的意思，当地人看见狗交配才学会了繁衍，所以忌讳这个称呼，如此喋喋不休，电影始终没有给车内一个镜头，一直沿着公路，沿着山林运动，大雾深处不知去向，这是无言的寂寞。
一个人带着纸钱、香烛出城祭祀，墓碑上却没有他名字，远处传来哭泣声、锣鼓的送殡的声音，更远处大雾迷蒙的山林，似有一种错觉，陈升应该驱车到路的尽头，更远的森林才是他的归途。他在梦里沉于水底，看见母亲的绣花鞋，似乎是自由在召唤。
陈升讲情义，坐牢也不供出兄弟，回到现实里没有几个朋友。一个不懂浪漫的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在舞厅和兄弟们消磨时间，面对爱人却不会唱情歌。中年失意，学了一首《小茉莉》，费力学会的儿歌，也只能唱给长得像妻子的人，唱得歪歪扭扭却很用情。
03
镜子、魔幻的弧面、野鬼和风，是这部电影的奇妙之处。
团队成员几乎都是85后，他们花了3个月的时间，在导演的家乡贵州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完成了这部电影的拍摄。毕赣1989年出生，想想这个年纪该是跟我同一届，最多大我一届的编导生。那时候我们一个班，大部分是学唱歌、跳舞的同学，几个学器乐、几个学主播，还有我们几个学编导。记得大概是2013年在深圳看过魏晓波导演的《生活而已》，讲述着他和女朋友在长沙的生活以及结婚等一些琐事。每一个导演都会将自己喜欢的元素运用到作品里面形成自己独特的符号。
毕赣是早慧的，可怕的是他早慧且早熟，这就撇除了大多数文艺青年在早慧与晚熟之间尴尬的断裂，他在二十几岁时就洞悉到了人生折转点的相似性，我怀疑他今后的影片将会自我重复。但我依旧期待这种重复，像夏天期待一场又一场大雨以便获得整夜整夜的安睡，像期待去年来筑巢的燕子今年再来，像带着微不足道的礼物一遍遍去老友家叙旧直到两手空空，像坦然承认现在的爱人身上交叠着过往爱人乃至自我的身影。
电影诞生于工业时代，但电影却不是工业消费品，她是工业时代独特的艺术品。那些把自己性格投射到电影中的导演，无一不是电影大师，即使还不是，也是有性格的导演。就像昆汀说的，独立电影要多好有多好，要多坏有多坏，可这没有什么关系，毕竟这是导演自己的作品。
请毕赣继续拍凯里，请李睿珺继续拍甘肃，请忻钰坤继续拍悬疑类型片。而我们这些真正热爱电影的人，请继续热爱。
P.S顺便提醒大家，《路边野餐》只上映10天，7月15日开始的，想看的同学，赶紧买票吧。一起去听听贵州话，看看贵州的山水，和人。
年轻人，刘海别太长，我怕你看不清诗和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