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梅枝
冬天的风不算大,吹在脸上却像刀割一样,艳阳高照干燥寒冷,村西的小河已经干涸很久,河底的芦苇被风调戏得沙沙作响,虽然它失去墨绿,但高出杂草矮丛稳立其间,它竟然生出漠视一切的高傲。
头顶飞过一排大雁,它们频繁地变幻着队形,一会儿人字形一会儿一字形,雁群渐渐淡出视线,远远地还能隐隐听到它们嘎嘎的叫声。
河两岸散站着多杂树,垂柳耸拉下光溜溜的脑袋,有的枝条开始悄悄地染上浅绿。榆树的枝条上串满高梁米粒般的花苞,高大的杨树上几只黑白相间的喜鹊还在那儿修巢建家。
苦莲子树上只剩下挂在枝枝丫丫上金黄色的果实,笃笃的敲击声从泡桐树那边传过来,一只枕冠橙黄色,上体和内侧飞羽黄绿色的啄木鸟,正附在树颈处啄食冬眠的虫子。
张荣裹上那件陪伴他多年的绿色大衣,扛上铁锹走出家门,家里那条黑色绸缎一样的小狗,欢快地摇着尾巴在他的脚跟蹭来绕去。
张荣这件军用大衣质量特别好,虽然颜色由墨绿变成枯萎的大白菜色,但它衬里的棉絮依然平整柔软,张天荣平时舍不得上身,只有在走亲访友或者天气特别寒冷的时候才穿上它。
就因为这件军用大衣,张荣在村里村外,人前人后赚足了羡慕和赞叹!这件大衣是他做军长的老同学送给他的。当年他的老同学坐着军用大越野来看他,惹得村里大人小孩眼羡不已。
张荣想到,自己在那个时候就种下希望,将来一定要把儿子张承宇送到部队,儿子从小聪明伶俐争强好胜,如果能去军营发展肯定大有出息。
从那时候起张天荣在有意无意间,就以一位军人的标准要求儿子,事事都要儿子绝对的服从。可是儿子偏偏逆向成长,在家里故意和他对着干,让他打狗他撵鸡,让他喝汤他一准抓起馒头窜的无影无踪。
张承宇在学校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是和同学拉帮结派打群架,就是把女教师气的哭天抹泪闹情绪。校长隔三差五把张天成请到学校烫剩粥。
家里本来就不富裕,张荣既要赡养高堂年迈的父母,又要扶养膝下嗷嗷待乳的四个儿女,妻子俆二妮温顺到半傻,家里大小里头他必须事必躬亲。
张承宇是家里的长子,如果把他调教不好,他的弟妹们说不定也会跟着瞎起哄不走正道,所以张荣把儿子送到部队历练的心更加强烈。他问过做军长的老同学,老同学告诉他,如果孩子能考上大学再去部队前景会更好,到时候他就能利用关系拉他一把。
张承宇磕磕碰碰勉强在县高中读到高二,暑假开学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撵不进校门,一家人把他堵在屋子里,像斗地主一样轮番轰炸,举例子打比方循循善诱,拳打脚踢人肉包子,所有的手段全用尽,他还是不肯返回学校读书。
张荣铁下心一定要把儿子打造成一个有出息的人,他给儿子下最后通碟,不去上学也可以,但必须去武装部报名参军不能和本村的马军同去深圳打工,那个坏小子鬼精鬼灵,能把人倒卖几次不露声色。
张成宇的想法是,只要不让他再回学校读书就行,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他在学校不敢吃荤菜,不敢结交城里的同学,不敢正视漂亮姑娘的目光。
跑营销的表哥脱给他一件森马夹克衫,他恨不能一年四季套在身上。马军同告诉过他,光学习好有屁用,有的同学只要知道你家底薄,咋看你都像傻啦吧唧的王二小,白眼珠子大半天都不肯翻转。
张承宇想像表哥一样去闯荡,用个三年五载挣它个盆满钵满,穿着名牌服装,开辆宝马、奔驰或者是奥迪,叫上李小静和城里的同学,在环城路,在大街和校园周围兜几圈,那才叫倍儿爽!
答应去部队只是张承宇的缓兵之计,他心底有目标,他认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不满二十岁张承宇身高一米八零,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肥而不腻昂首挺胸,一头浓密的黑发根根竖立,健康的皮肤黑里透红。他从报名登记到初检、体检、政治审查、审批定兵、发放服装、交接新兵都是一路绿灯,父亲终于如愿把他送进军营。
张荣把儿子送到军营以后并不安心,他怕儿子不适应严明的军纪,倒拐生乱招惹是非,背着儿子给老同学煲电话粥,老同学告诉他,“军营是个大熔炉最能锤炼人,你那个大儿子虽然是个顽固蛋,但他并不是个混球,军队特别注重思想教育,你要相信他能够经得起磨练,一切都要有个过程。”
张荣听老同学这么一说,心里透亮多了,走起路来能扇起一阵风。
小黑狗汪汪的叫声拉回张天成的思绪,他看见一只大花猫和小黑狗正四目怒视,大花猫的前爪下牢牢地摁着一只正在挣扎的田鼠。
张荣用铁锹铲起半锹土向小黑狗投去,“你这个小东西真是多管闲事,有本事你也给我逮过来一个。”
没想到他铲出去的半锹土落在大花猫的头上,大花猫往后一缩身子前爪松开,田鼠蹭的一声往远处逃窜,小黑狗撒开四蹄去追赶田鼠,大花猫见小黑狗不是追它又折回来,歪着头看着张天不停地喵喵叫,好像在说,“你才是多管闲事呢!我的午餐被你搅和没有了。”
小黑狗和田鼠在麦田里来来回回兜圈子,直到把田鼠彻底转晕,小黑狗才把它衔过来丢在张荣面前,蹲在地上欢快地摇着尾巴,舌头有节奏地伸缩,还朝张天成不停地哼唧,它等待着主人的夸奖。
张荣从衣兜掏出一把花生,啪嗒啪嗒开始剥,小黑狗迅速从地上站起来,使劲摇着尾巴张开嘴等着接犒赏。
没想到张荣把花生米放进自己嘴里咀嚼,只丢给小花狗几粒带壳的花生。小花狗耸拉着脑袋拾起沾上沙土的花生,歪着嘴努力地呑咬,不一会儿地面上撒满花生皮肉的混合体。
俆二妮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冒出来,她吭哧吭哧地往梨树苗上盖新土。张荣看见老婆干活的熊样就来气,他不耐烦地说:“你不待在家里剥花生,来地里瞎掺和个啥?你看你都把梨树苗砸倒啦,我还指望它们结出金蛋银蛋,给老大老二盖楼房娶媳妇,给老爹老娘养老送终买棺材,给大花小花交学费,给亲戚邻居随礼凑份子,给……”
张荣像个八嘴婆唠唠叨叨,俆二妮不吱声扭头就走,封土的铁锹斜扔在田埂上,小黑狗也癫癫地和她一起跑回家。张天荣伸脚把俆二妮用过的铁锹踢到另一个田埂边沿,“熊娘们脾气还不小,当初要知道你又丑又笨脾气又大,我还不如把那个长驴脸的女人娶回家。”
河岸边高大的杨树上,十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它们边筑巢边争吵,细小的树枝,成团的线头碎布片,杂乱的羽毛散落一地,远处还不断有喜鹊朝这边飞过来,之后很快加入到大合唱中……
张荣弓着腰往梨树苗根部盖土,他自言自语,“你们吵你们的我继续干活,人是很难听懂鸟语的,我自己的事够多了,哪有功夫再操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