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和他爱人和我们是一个单位的。

领导是部门主管，他爱人是我们单位的会计。两个人其貌不扬，低声低语，在单位并不张扬。甚至，外人很难看出他俩是两口子。

中午食堂打饭，各自打各自的，单位上班期间也很少说话，顶多是，单位过年过节分东西，他爱人把她分到的东西，拎到我们领导的办公室，堆在一起，然后斜楞一眼：下班一起拿回去！

我和领导一个办公室，感觉他两个人的行为就像在一起搭伙过日子，我个人感觉他俩很生份，甚至言语间没有情感。

就像几十年的夫妻，没有了润滑剂。小日子过得干巴巴的，没有丝毫生机。我们领导也经常阴着脸，垂头丧气，感觉就像在活受罪。

今年过完节一上班，才知道我们领导辞职了，原因是，他和他爱人离了婚。我们虽然能够接受，但还是十分诧异，毕竟那么多年夫妻，没激情还没感情么，说离就离。

领导给我打电话叮嘱我，他前妻有啥事，尽量帮忙，他到时候他安排我吃饭。我说没问题。其实我和他前妻，一个单位会计，没有任何交集。

一天中午，我开车出去办事，外面呼呼刮着大烟泡，东北的天气，三月份和冬天没啥区别。我开车刚出单位院子，就碰见领导前妻，单位会计，我摇车窗，问她去哪里办事，我可以稍她一程。她摆摆手不用。

外面好大的大烟炮，我坚持让她上了车。她说要去交有线电视费。

刚好顺路，一路上我俩尴尬，几乎没说一句正经话，也许是因为我以前和领导一个办公室的缘故吧。我内心对她没啥好印象，霸道，泼辣，冷漠。想起我领导一天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就从心里鼓掌：离了好，早离少遭罪！

会计兼前嫂子冷漠的瞅着窗外，被冰霜糊死的窗户，其实什么都不看不见，她依然在瞅，像是为了减少和我说话的频率。

她知道，我不得意她。

到了收费处一个小平房，她连声道谢！我说等你一会吧，你办完事咱一起走，我再去办事，要不下午上班不赶趟了。

她寻思半天，点点头。

我在门口抽烟，没过多一会，我听见屋里就像打仗了一样，撕声裂肺，听声音，是我前嫂子，我赶紧冲进去。

一进屋，就看见我前领导的女人，对着收费员破口大骂：你们是个什么东西！没缴费就给停了，我家老太太出不去门，就指着电视机活着呢，你们还有人性么！收费的时候跟大爷似的。欠费一天就停机，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老百姓！你们还有没有人情味！

为了交这个费，我挤着时间，搭别人车来给你交，我中午饭都没吃！

你们坐在屋里跟大爷似的，还有没有天理！然后，和居然我说今天交不了，机器坏了！你们耍猴儿呢！要我年轻的时候，非把你们这小破房子拆了不可！

前嫂子，女会计，这个泼辣的中年女人炮语连珠，让柜台里值班的中年男人，没有机会说话，甚至一句话说不出来。直点头：是是，我们错了，您别生气，我们的失误，你家有老人，哪天我们上门去收取。

我也在一旁劝了几句，我以为这个女人会罢休。

没想到越来越激烈：告诉你们，别给我惹急眼了！我一天起早贪黑我容易吗！我早上起来5点送孩子上学，然后坐公交上班，中午还得回家给老太太做饭，一个人月挣不到4000块，我活的容易吗，你们这样欺负我！

会计刹那间眼泪迸溅出来，比演员来的都快。然后，哭的梨花带雨，噼里啪啦。给柜台里的男人弄蒙了，赶紧递出一张纸巾。

你别给我来这个里根楞！就说今天能不能交！我家老太太等着看电视呢！值班男人赶紧：我先给你开通，费用哪天我上门去收取，别生气了大姐！

你别叫我大姐，我不是你姐姐！我属猪。

对方乐了：姐，我说猴。

你叫不叫我姐，我也属猪！然后会计噘着嘴，就像一个委屈的小孩子，倔达倔达在我的怂恿下，欢快的离去。

上了车，她噗呲一下笑了：让你笑话了，这帮人不治治他们，根本不好使……

我点点头。我开车载着她去办我的事情，很快就办完了，往单位走。走到半路，大姐说，一会到岔口给我放下，你先回单位吧，我还得给老太太做饭去！

你说，你大姐我命多苦啊！当年嫁到他家，他家穷的叮当的，也就凭着老太太对我好。如今老太太瘫痪了，我能不伺候吗！我俩虽然离了，老太太待我和亲姑娘一样。你看看，我手上的镯子就是当年结婚，老太太给我的，祖传的，纯银的。

俺家老太太就愿意看个电视，哎。我和你说这些干啥子。老太太还能活几天？伺候走了，我也算了了一个心事。然后，大姐再次凝望着窗花。

下车，我凝望着大姐倔达倔达的步伐，破旧的高跟鞋，老式的呢子大衣，破了皮的高仿LV皮包，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怎么也无法理解大姐的行为：和丈夫离了婚，依旧每天中午倒公交车，给前婆婆去做饭。

大姐下车扔下一句话：我俩已经不可能了，但老太太还能活几天？这么朴实无华的一句话，正是我要寻找的答案。孝道和爱情其实是两码事。

我真为这个女人感到惋惜。安静起来，满满的人情味，一发起飙来，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尤其是那句，你叫不叫我姐，我也属猪！然后撅着委屈的小嘴，一个人可怜的往外走。

看着她破旧的呢子大衣的胳肢窝间，开了个大口子，我似乎想笑话她。但，看她顶着寒风，瑟瑟发抖，给前婆婆去做午饭的孤独的背影，那一刻，我眼泪差一点儿，就喷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