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倚墨
我从校门外走过的时候，刚好到了放学时间，一干学生纷纷避开我。我扬着脸从他们面前经过。血红的指甲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色彩。指尖的烟蒂明明灭灭折射不出抽烟者的任何情绪。
南飒，我终于再也变不成你喜欢的样子了。
南飒，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是凭实力考到这所学校的。
南飒，我没对任何人怎么样，为什么却变成了他们眼中的病毒。
南飒，我现在都不会再哭了。
南飒，我想你了。
恍然间，一个黑色的身影撞到我的身上。我们俩应声倒地。后背，刺骨的疼。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惶恐，本来马上要骂出口的话，顿时都卡在了喉咙。
南飒，你看，他多像你。多么像高二时我因为你差点被开除时你的神情。
还记得雨梦吗？那个你喜欢的乖乖的女生。
如果你知道她现在也变成了染着红红的指甲，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的女生，会不会觉得可惜。毕竟你喜欢她的清纯喜欢了三年。毕竟我也曾因为她痞痞的表哥说你配不上她，当众羞辱你而大打出手过。毕竟，你也是从那时开始关心过我。
我忘记她表哥怎么说的你了，只记得你的眸中出现了某种不一样的色彩，是羞愧，也是难堪。我忽然就头脑发热，冲上去给了他一巴掌，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可是，我怎么会知道，我那一巴掌，居然有那么厉害，医院鉴定，耳膜穿孔。
可是，南飒，你知道的，我那时只是个除了学习不好其他都很乖的女孩子。你知道，平时的我，是连瓶盖都拧不开的。
我还不知道害怕的时候，学校的通知已经下来。
“苏米米由于恶意伤人致轻伤，现全校通报批评，并对其劝退。”
公告栏外围了好多人，在窃窃私语。
站在公告栏外的我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会是这样呢？我只是打了他一下啊！
南飒，我好像看到你了。你在人群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呵呵，南飒，你会心疼我吗？
手腕忽然一阵紧缩，我被人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呢。可是，南飒，你要干嘛？
在政教处，你对着那个严肃的老师，苦苦哀求。那时，你紧张的表情，我一辈子都记得。
思绪被疼痛拉回，我从地上爬起来，没再看那个男生一眼，便走了。毕竟他不是你。我听得到，我走后那里一片哗然。苏米米居然没骂人！南飒，如果你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这些话，听到了类似苏米米是全校闻名的坏女孩的时候，会不会想起那个平时胆小懦弱地要死的女生为了你第一次打人的我。可是，那个我已经不在了，她死了。和你一起死了。
南飒，我到底该如何回忆你给过的温暖。
寒假，我在小城那条古老的街遇到了雨梦，她冲我微微颔首，我仿佛又看到了以前那个单纯的她，又仿佛，我也还是那个傻傻的我。
南飒，如果你知道了，我们两个。无论是你爱的她，还是爱你的我，都变成了你最不喜欢的样子。你会不会失落？
我一直以为我无法做到原谅她，直到再次见到她。时隔两年。我才发现，我不是不原谅她，而是根本无法去恨她。我们都是被上帝遗弃了的孩子。
我们坐在喧闹的酒吧，两人间却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我还是能听到，她的胸膛跳动着，诉说着她其实很爱你。同样，她也听得到，我的心跳的旋律。那里谱着一首曲子，名字为，我依然爱你。
那天的对话很简单。她先开了口，她说，最近好吗？
我反问，什么样子是好，什么样子是不好？
她没再说话。浅笑着摇了摇头。朱红色的酒杯在她纤长妩媚的左手手指中泛着诡异的色彩。
我看向她的右手，柔软无骨般搭在腿上。
我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不知道这两年来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韩雨梦，我们，各自安好吧。说完这句话，我飞快地转身提着自己的包包走出了酒吧，可我还是透过了自己的眼泪模糊不清地看到了韩雨梦眼中的泪水。
我忽然转身跑回去和追上来的雨梦紧紧抱在了一起，这个拥抱，迟了两年。也让我们独自寒冷了两年。
两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哭。
南飒，我们，没有一个人会回到从前了。
2
我无法恨她，不是因为她的无辜，也不是因为她曾帮过我。只是，我发现除了你，我好像只剩她了。
是的。在过去与现在挣扎纠结之间我好像只剩她了。
那天在办公室的你，为了保护我，苦苦哀求主任，让他收回决策。
可是，没用。南飒，聪明如你，又怎么会想不到，既然已经到了开除的地步，又怎么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就改变结局。
我没再说话，挣脱你的手。
你没再追上来。
泪眼朦胧地走向自己的教室，跌跌撞撞间，心脏被晃得生疼。教室里面，那个平时很幽默的数学老师还在仔细地讲解导函数的诱导公式。
我一遍又一遍地收拾自己的课桌。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是该走了不是吗？
终于在下课之前收拾好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本书。或许，这样也挺好。最起码，我也为自己的心勇敢了一次。不丢人。
只是，有一点点的不舍而已。只有一点点。
可是，走到校门口的我，又听到了你在叫我。
南飒，我没有听错，真的是你在叫我。可是雨梦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她叫我，米米。
我回头。
你说，苏米米，你先别走。
为什么？
米米，对不起。这件事本来不怪你的。都是我表哥一手造成的。我已经把情况告诉主任了。你不用走了。雨梦温柔的嗓音轻轻诉说着这些话，像是在安慰我，像是在抚摸我的灵魂。
谢谢。我轻声说。
雨梦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在她提供了说明后，我只遭到了全校通报批评的处分，这样的处分比退学轻了很多。然而，雨梦的表哥却因故意滋事被开除了。要知道，他已经高三了啊。马上就高考了，而现在，一切都白费了。
我不知道雨梦回家怎么面对她的父母和亲戚，毕竟是她把她表哥弄到这种地步。我只知道，从那之后，我再没见过她的表哥。
之后的日子，再没发生过什么。
我的生活好像回到了正轨，又好像早已不再是原来的轨道了。我喜欢你笑时的模样，喜欢你打球时的模样，喜欢你做题时的认真模样。
听课时我还是不自觉地看你，看你明亮的眼眸，看你遇到难题时微皱的眉头。下课时还是会在你从我身旁经过时莫名地兴奋带着点小小的紧张。
南飒，你说，我是不是患病了。一种叫做相思的病。
我依旧做着学习不好的乖学生。
你也依旧做那个烨烨生辉的学霸。
还有雨梦，她依旧做着一个单纯腼腆的好女孩。
期中考试成绩公布的时候我心如止水。
你依旧是班级第一，雨梦尾随其后。而我，在离你们很远的22名。我并没有什么不开心。本来就在一个班级里充当着最容易被人忽视的角色，既不优秀，又不闹腾。这样的女生，最容易被人遗忘在角落吧。
本来我以为你也忘了，忘了我曾为你与别人打过架。
我依旧只能默默地坐在角落看着吸引别人眼球的你。
可是，你好像并没有。
你停在我座位旁的时候。我顿时慌了，手中的书哗然落地。要知道你平时经过这里都不会有丝毫停顿的。你弯腰帮我把书捡起来，低声问我，今晚放学有空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背着书包跟着你走了出去。紧紧握着书包带。你一直不说话，就这样走。我略微小跑才能追上你。走到前面你又停下来等我。
腿短就是慢。你笑着看我说。
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对我笑。在夕阳下，真的很美很美。
不知如何回答的我扭头却不小心看到了天，那晚的天空真的格外美丽。和你一样美。
3
苏米米，你为什么不认真学习呢?你忽然认真地问我，问的我有点措手不及。
我一直都在学啊。
班级22名，这就是你努力的结果？苏米米，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们这个班级本科能考上20个就可以算是奇迹了。南飒，你的话忽然变得好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学了啊，可是成绩就是上不去，你知道的，我从不逃课，上课也从不睡觉。
是，你不睡觉。如果你把上课看我的时间用在看黑板上我相信你进前十都没有问题。
南飒，原来你知道我喜欢你。只有我自己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我低着头看着脚尖，一字一顿地对你说，我一定会加油的！
你又笑了，今天的你真的很容易笑诶。你又说，我的梦想是清华大学，等你来哦！
说完后你就走了。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一回头发现原来我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附近的小树林。夕阳透过身旁的小树在我身上洒了一层光。你就是在这棵小树下对我笑了两次。我暗暗给这棵小树起了一个名字，就叫它南米吧。
就是从这棵树下，我们俩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还是喜欢看你笑，看你做题。你抬头的时候不小心撞上我的视线会对我微笑。我的身体会瞬时充满能量。我知道你喜欢韩雨梦那个样子的女生，我也想变成那个样子的女生。
我开始积极回答问题，站起来的时候也不会再紧张到腿软了。
我让妈妈把我晚上的牛奶全部换成了咖啡。我开始挑灯夜战。我把你的照片挂在写字台，看到它会安心很多，会让我明白我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从高二到高三，这是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我们依然这样，关系没有进步却也没有回到最初的漠然。
我的成绩在你的帮助下也提高得很快，我已经可以考到班级前十了，然而，离你爱的清华大学还有很远的距离。
高三的寒假，到处充斥着试卷上散发出的油墨的清香。
那个寒假，是我经历过的最短的一个寒假。那个寒假，只有五天。
过年之前，有雪花飘在小城的上空。你约了我出来。
你说，苏米米，加油哦！
我忽然然就哭了。南飒，可我考不到清华大学的。
你摸摸我的头，你可以的。忘了吗？你之前可是班级20多名的。
那天的我，笑得格外开心。
可是，南飒，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喜欢清华大学不过是因为韩雨梦的目标是清华大学；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这样只不过是在报答我当初为救你的痴情；南飒，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并不喜欢我。
可是，南飒，既然你让我加油，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奋斗？
高三很快，在做题讲题中就这么度过了。我的成绩也已经追上你们两个了。
高考那天的天气很好。
前一天晚上，你给我传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米米，加油。
我把它握在手里，继续低头做题。感受着它一点点被手心的汗浸湿。南飒，谢谢你给的动力，谢谢这一年多来，你给的陪伴。
六月七日。
全世界都在围着高考转。
六月七日晚，我们上了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晚自习。而后，漫天书雨缓缓落下，在小城的上空。黑夜的寂衬托着试卷的白，那个世界和寒假的雪一样美。
我忽然又不争气的想哭。
一回头看到了你，你在冲我笑呢。
六月八日。
高考最后一天，这一天格外炎热。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的提示音“本场考试结束，请同学们立刻放下笔”响起的时候，忽然一阵惆怅，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重心。好像我三年来所有的青春都留在了考场上。
坐在校车上回校的路上们大家都很开心。那样的笑脸，后来我再没见到过。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释然，中间又夹杂着一点不舍。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的南飒，笑的很开心。
4
就这样放松了半个月。
高考成绩公布的那天的我很紧张。一直等在电脑前。
在成绩出来的那一刻，几百万考生一同点击查询结果，那一瞬间我忽然哭了。
电脑屏幕上赫然显示，苏米米645分。
这时你的电话打了过来。我接了。你说，苏米米，你考了多少分？
645我说。
苏米米你真棒！
那你呢？我问。
670。你说。
恭喜啊。
就这样，我比你少了25分。可是，也足够可以上清华了。
听说韩雨梦考了667分。你们终于都可以如愿了。
报志愿那天，我的志愿换了又换。可是清华大学的名字始终没有出现在上面。南飒，既然不能和你在一起，该给的温暖你都给了，我就不要再缠着你了。最终，我写上了香港中文大学。我们一南一北，就这样吧。让所有回忆都留在这个夏天。
你终于可以和雨梦在一起了。虽然现在的她还没有接受你，但我相信你们会在一起的。
八月二十日。你忽然约我出来。
去到之后才知道，原来你也叫了雨梦。我们三个在学校附近的小树林里玩。我忽然看到了那棵被我叫做南米的小树。它还是一样健康地成长着。
雨梦问我报了哪里。我说清华大学。你看着我，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南飒，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有自知之明的。我只是有点难过，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忽然间，气氛有一丢丢的尴尬。只有雨梦依然很开心。她说，真棒！这样我们三个就可以在一起上大学了。我笑笑，没有说话。
可是，谁都没想到。雨梦的表哥会来。他消失了这么久。第一次见他竟是这样。沧桑了好多，可是眸中的野心更重了。我看到他手中明晃晃的匕首向南飒刺去。我还是选择冲上去挡在前面。
可是却被南飒推开。
苏米米，你别以为你多伟大，别忘了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这样，等我杀完了他就来杀你。他的眼中露出了嗜血的光芒。
我吓得猛然退后一步，看到他们厮打在一起。我和雨梦都急着扑了过去，可是他有刀啊！恍然间我看到匕首一点点地插入南飒的身体，一只手比我更快地握住匕首。
雨梦用另一只手把我推出来，冲我大喊，米米你快报警啊！
我慌忙掏出手机。泪水在眼睛里挡住了视线。手指一直打颤，按了好久才拨出110。
雨梦的表哥终究还是扔下匕首跑了。我看到他们两个失去重心般跌落在地。
120来的时候，南飒的血染红了我雪白的裙子，和旁边那棵叫南米的小树。从此，我再不穿裙子。
看到他们两个被推入两个手术室，我忽然莫名的恐惧。
如果你们死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两个小时，是漫长的等待。
雨梦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看你，能不能醒来。
我开始不眠不休的守在你床前。48个小时。医生说，48个小时你若不能醒来便再也醒不来了。
八月二十。820，不爱你。可是南飒，我爱你。
南飒，如果你死了怎么办？
南飒，都怪我对不对。
南飒，你别走好不好。
八月二十一日。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你的父母把它带来了医院。我慢慢将红色的信封打开，却在看到它的瞬间心狠狠地痛了一下。那上面赫然写着，香港中文大学欢迎您。
你妈妈告诉我说，你本来是打算报清华的。你从小的梦想就是清华，可是跟班主任讲了一通电话之后就死活要把志愿改成这所学校。
原来，你问过班主任我的志愿，怪不得那天你听到我说报了清华会皱眉。原来你知道我在说谎。
我去看过雨梦，医生说她握着匕首的右手以后再也不能拿东西了，只能无力地搭在那里。
原来你喜欢清华不是因为雨梦，而雨梦的目标恰恰是因为你而定的。
这一瞬间，我忽然都明了了。原来，我本以为看清了很多，却没看清楚任何东西。
48个小时很慢，也很快。你，终究没有醒来。
收拾遗物时，你的妈妈给了我一本日记，那是你的日记。
我把它抱回家，我有反复地看，我看到里面的名字由本来的韩雨梦慢慢变成苏米米。
你写，韩雨梦大概是我喜欢的类型吧，聪明乖巧。
你写，苏米米怎么那么笨，和韩雨梦差远了。
你写，苏米米我好像有点喜欢她了。
你写，苏米米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啊！
你写，苏米米怎么报了香港的大学呢？不是说好一起去北京吗？
后来，就再也没有后来了。
我开始整日整夜的哭，哭花了日记本上你得字迹。
我开始害怕哭了，我怕再也找不到你留下的印迹。
我去那个小树旁。仿佛看得到你的身影。南米很健康。我每天都看着它默默地哭。
南飒，我没敢去参加你的葬礼。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我怕我会忍不住，我怕我会失控。南飒，请原谅我的懦弱。
南飒，我好像，越来越看不清楚东西了。医生说，是因为我太爱哭了，伤害了眼睛。他让我以后尽量不要哭了。可是，我怎么做得到。
5
九月初，我和雨梦一起去了火车站。一个向南一个向北。终究没给彼此一个拥抱。我内疚，却也恨她。
我恨的没有原因却深入骨髓。明明就不怪她，明明我就知道不怪她。可是，我还是无法释怀。哪怕我知道她无辜，比我无辜的多。
两年很快，中间我把父母给的生活费省下来偷偷去了北京好多次，只为去逛逛你一直以来想去的学校。中间我也回过很多次小城，只是去小树林转转就回香港了。
可是，南飒，你知道吗。我最后一次回小树林是三个月前。我从网上看到了小城的改造计划。而我们的小树，注定无法存活。那天，我在小树旁站了好久，始终没掉一滴眼泪。因为我不能哭，瞎了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你爱的清华了。
我就那样站着啊，陪着南米度过最后的时光，直到伐木工人过来伐树。
他们说这里伐树太危险让我走，我不走。
南飒，你都离开了，为什么他们连南米都不留给我？我亲眼看到它一点点的倒下，就像那个夏天看到你倒下。
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我。
从那之后，我再没回过那里。
南飒，我成了别人眼中的坏女孩。
南飒，你讨厌我吧。我回不去从前了。
我虽然不知道雨梦是如何变成这个样子的，可是我却知道自己是如何堕落的。
南飒，我们三个，都是被抛弃的孩子。
我和雨梦算是和好了吧。从那个拥抱之后。我们开始隔着万水千山为彼此疗伤。我也开始再回小城，和雨梦一起去看你。雨梦的右手不能拿东西了，我也不能再哭了。我们都一样，都变得残缺了。
我们开始扔掉各种酒杯香烟，洗掉各种纹身刺青。染回了头发，绑起了马尾。
南飒，你在天堂过的好吗?
南飒，我终于结束了我日夜对自己的折磨，我的噩梦。
南飒，我和雨梦终于回到了最初干净明朗的样子。
好像，一切都还没有变。
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可是，南飒，南方有米，却没有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