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吴萍又怀孕了?”买菜的路上,好事的刘婶拦住了张芬的去路打听道。
“不能吧,她都生俩闺女了。再说也没见她有什么妊娠反应啊!”张芬一脸错愕。
“瞧你这当家人做的,都怀孕四个多月了。村里的王医生都诊断过了,你还不知道?”刘婶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是对她当家人的能力有些质疑。
“都生俩丫头了,再生一个,不是让我家财产都往外面流吗?”张芬没好气地说。
“你也别这么悲观,说不定她这胎是儿子呢?”刘婶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有些同情地劝道。
“儿子,你看她有生儿子的命吗?吴萍,吴萍,身似浮萍,轻贱的命。要不是当年我家好心娶了她,只怕还不知道在哪流浪呢。”想起往事,张芬说话的语气里更多了些轻蔑。
“那是,那是。”刘婶嘴里应和,心里却有些为吴萍打抱不平。虽然她是村中孤女,让张芬家收留做了儿媳,但是做家务,下地干活她全会做,养着她跟养了个劳力没区别。何况在彩礼日益见涨的地方,张芬等于白捡了一个儿媳。
“萍萍,听村里人传,你又怀孕了?”张芬一到家就单刀直入质问起了吴萍,只是她在儿媳面前一贯会掩饰,所以虽是质问语气却极为温柔。
“嗯,妈,这胎一定是个男孩。我在村口的庙里算过了。”吴萍温柔地笑道。
“唉,可惜来的不是时候啊!现在这环境,两个孩子都还小。就靠我们家于恒一个人养活日子怎么过呀?”张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假意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
“妈,我还能干几个月的活,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去找事做,孩子麻烦您给看一看。”吴萍希冀地望着站在一旁抽烟的丈夫,希望他能为自己和孩子说几句好话。
“我都这把年纪了,还不容易带大了儿子,还要带孙子,难道这就是我的老来福?”张芬也将目光投向了儿子。
两个女人的目光,一个希冀,一个犀利。于恒心里一下就乱成了一团麻。他吧嗒了一口烟,挠了挠头说:“今天的黄鱼卖得很好,没货了,我去找老陈看货去。”
一晃眼,又过了半个月。张芬对吴萍的态度越发不满,摔盆摔碗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有些时候还拿两个女儿做法子。看着两个泪眼汪汪望着自己的孩子,吴萍的心跟被刀绞一样疼,她坚持的城堡瞬间倒塌,“妈,我答应把孩子打了,不过我要去二医做这场手术。”二医是当地产科技术最好的一家医院。吴萍希望尽可能让自己身体少受损伤,这样可以不影响她以后再要孩子。不知为何,生男孩似乎成了她的执念。
“好,妈明天就去给你挂号。”相比生一个女孩,养大,再给一笔陪嫁。流产这点小钱对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张芬答应地痛快,吴萍的心就沉入了谷底。
医院里。“哎呦,你这福气是前世修来的吧。你看这孩子长得额头多宽,耳垂也长,福相呢。”为了尽快融入病房这个群体,张芬东走西逛,时不时对刚出生的孩子品头论足一番。
“我们没这么多奢望,只要她健康平安就好了。”对方客气地回应道。
“阿姨,既然你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让你儿媳妇生下来啊?”好事者八卦道。
“唉,哪里养得起哦。生孩子容易,养的成本大呀。家里那俩闺女都还小……”张芬的声音有些悲怆,眼里还闪烁着泪光,只是她手里没吃完的瓜子看起来和当下的场景有些不符。
“别说了,我刚刚还看见这阿姨偷偷在外面抹眼泪。和家人打电话都是一边说一边哭的呢。”有人同情地说道。
“唉,我这心里比谁都难过,这不是没办法吗?”张芬期期艾艾地说道。
“啊……”床帘后传来一阵凄厉地痛呼声。在场的女人们心一颤,这是药物起作用了。谁都没注意到,张芬的嘴角向上勾起,阴恻恻的模样吓得新生儿忍不住啼哭起来。
很快,吴萍就被护士用轮椅推走了。病房里陷入了沉默。在充满新生气息的环境中,有个生命即将逝去,任谁也没办法高兴。
沉寂了片刻后,张芬的手机突然响了。“妈……我好痛啊,打无痛医生说要家里人签字交钱。”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凄厉,任是一贯看惯生死的护士脸上也露出了些同情。
“好,好,好……”连说了几声好,张芬消失在了病房出口。
“这老太太一看就是个当家主事的。光听这几天每天早上支付宝收款的声音就知道了。”有人忍不住开了口。
“谁说不是呢,看她的面相和做派就知道是个厉害角色。”另一个人附和道。
“你说她真的在意她儿媳妇吗?这一天到晚又是瓜子又是话梅的。跟过年串门走亲戚似的。不说是陪儿媳来住院,我还以为她是来看戏的呢。”被张芬的目光扫视过身体的女人有些生气地说。
“在意啥呀。早上不起,晚上聊天到半夜。儿媳妇来陪她还是差不多。”另一个被张芬的破锣嗓子吵得睡不着的女人气愤道。
五点左右,张芬陪着吴萍回来了。本就脸色苍白的吴萍看起来更虚弱了。被汗浸透的发丝贴在额角,更添了几分柔弱。
反观张芬,一脸的春风得意,尽管她压低了声音,鼻中哼出了的歌曲还是让人听了个明白:“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
“怎么样了?打无痛了吗?”邻床的女人好奇地问。
“咳,打啥无痛,是药三分毒,对身体不好。我那时候三十八岁生孩子难产都熬过来了。那时候我可比你痛多了。”张芬一边解释一边为自己开脱。
“阿姨,话不是这么说的。现在技术好了,花点钱能少受些罪也是好的。”护士一言戳破了张芬的小心思。她尴尬地笑了笑,不再开口。
“哎呀,你干嘛这么着急回家。刚做完手术,在医院多休息几天不好吗?你身子这么虚弱,回来能做什么啊?”路上,张芬几乎是半拖着吴萍走,身体的重心一小半都落在她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住院的是她呢?
“医生都说我可以回家了。俩孩子跟着他爸我不放心。”吴萍嘴上说着,脚下也不停歇。
“我都跟隔壁刘婶说好了,托付她照顾俩孩子。你看你急啥吗?”张芬的神情透着些古怪,这让吴萍越发觉得家里有事。
吴萍进了院子。院中静悄悄地,平素一直叫个不停的大白鹅安静地缩在角落里。厨房里飘出阵阵鸡汤的香气。于恒为她补身体准备的?吴萍心中闪过一丝感动。客厅里,电视发出阵阵叫好声。“这男人,在炖汤怎么还看上球赛了。”吴萍有些埋怨地想着。刚想出声就见厨房里走出一个女人。“恒哥,我今天的衣服好看吗?”身穿粉色碎花裙,脚踩漆皮高跟鞋的女人像是没骨头似的往于恒身上贴去。
“杨阳,你别这样,房间里还有孩子呢。”于恒嘴上说着,手却没有动。
“于恒,你还真对得起我啊?”吴萍的脑子响起了声炸雷,她顾不得虚弱的身体,冲上前去扇了于恒一耳光。
于恒还没反应过来。张芬和杨阳两个就先坐不住了。
“吴萍,你自己生不出儿子来,还不许我儿子找别人生啊。你看看你自己那不争气的肚子,你要有人家一半的福气,我何至于给我儿子再找对象啊。”张芬越说越生气,随手摔了几个碗。
“呦,这就是那个生不出带把儿的丧门星啊。看你那副皮包骨的样子,怎么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啊?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怎么好意思在这家待着呀?这不是害人断香火吗?太缺德了吧。”那个叫杨阳的女人声音又尖又细,说出的话每个字都往吴萍心缝里扎。
“于恒,你……你……”吴萍怨怼地望了自家丈夫好一会儿,含恨冲出了家门。
“张婶子,于恒!快出来!你家吴萍跳河了!”吴萍才走一会儿,于恒还在犹豫追不追。门外就传来村里人的呼唤声。
“妈妈……”一听到这话,两个女儿顿时哭嚎起来,大女儿连脚上的拖鞋都顾不上穿飞奔着冲出了门,小女儿腿一软也坐在地上哇哇哭。场面乱做一团。于恒顾不上看母亲脸色,也跟着冲了出去。
当于恒赶到河边时,吴萍已经被捞上来了。冰凉的身体透着死亡的气息,胸口的一点余温是她对这世界最后的眷恋。
“妈妈……妈妈”大女儿扑在她身上痛哭嚎啕。
“还有气,快送医院……”率先赶到的村支书拍板拿了主意。
当事人于恒似乎是被吓傻了,呆愣愣站在原地。
“家属跟一个去。”救护员的话唤醒了于恒的神思。
“哎。”他才迈步,村支书就拦住了说:“想把家里的事闹去城里给人看笑话吗?刘主任,你跑一趟。”后半句话是对村妇女主任说的。
吴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她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啊萍,你这是何苦呢?这世上难道除了于恒就没男人了?生儿生女都是自己的骨肉,你都不知道你自杀的时候你家大宝哭成什么样,鞋都没穿,脚被石子划伤好几道口子,血呼呼的。我一个外人看着都心疼。你说你要一死,她们俩以后谁照顾。”妇女主任说着,说着落下了泪来。
“她们俩现在怎么样了?”妇女主任口才就是好,几句话就打消了吴萍的求死之心。
“我让人接到我家来了。你安心在这养身子。”妇女主任拍了拍吴萍的手背安抚道。
“于恒呢?”吴萍有些不死心地问道。
“他来过,我把他打发回去了。太过轻易的原谅不值钱。这事虽然是你婆婆闹出来的,但是若是没有他的默许也成不了。你先好好养身子,过段时间我安排你去我姐的厂里上班,女人家没一分钱怎么活?”妇女主任削了个苹果递给她。
“那孩子呢?吴萍有些不放心。
他老于家的孩子,他还能亏待了不成。再说还有我呢,真要闹起来,我出面收拾他。”妇女主任安慰道。
服装厂外。“萍萍,你跟我回家吧。两个孩子天天跟我要妈妈!”于恒拿着束玫瑰花朝里头喊话。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了。你还不打算原谅他吗?”一起共事的大姐用手杵了下吴萍。
“根本问题还没解决,回去只怕故态重萌呢。”出来上班后的吴萍头发高高挽起扎成一个发包,看起来干净利落。大红色的口红衬得她气色更好了些。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妇女主任说得对,男人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孩子也不是。等到于恒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问题,有所改变时才是她回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