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好久不见，你还过得好吗？

一直想写封信给你，可这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几经反复，仍不知何从下笔。

最近有些烦心事闹心，夜里不太好睡，所以白天醒来，思路一度比较混乱。

偶尔走在大街上，也觉得生活犹如梦境一般，很不真实。

昨晚散步经过金雁大桥，看着桥边的栏杆，我忽然想起了你。

想起某年的夏日黄昏，我跟爸妈散步，在桥上遇到你，那时你跟外婆正倚靠在这栏杆休息。

几乎很少穿浅色衣服的你，穿了件天蓝色的格子短袖衬衣，看着很神气，我夸你像一个帅小伙。

你高兴地咧嘴大笑，用手摸了摸头，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似青涩少年的可爱模样，也是第一次觉得离你近了不少。

你陪伴我成长的那二十一年，大多数时候，我觉得和你之间好像隔着一层纱，在我心里是有距离感的。

外公，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挺怕你的。

你时常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虽然没被你“教训”过，可是我只要见你眉头一皱，便不自觉紧张起来。

偶尔一两次家庭聚会，不小心打破了你家的碗 ，我都吓得直往屋外跑；还有一次因为考试没考好，你突然把我叫到院子里单独谈话，那才真把我吓得不行。

当时我不过六七岁，你却已然把我当成了一个小大人，严肃地跟我谈论着一堆要好好学习的大道理。

我低着头，假装扯着手上的倒刺，内心不仅忐忑，还有一丝莫名的难堪。

你说的那些道理我完全没有心思听，心里直盼着有谁来“救”我。

你说着说着，突然很严厉的问我，是不是不想听了？

我下意识摇摇头，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觉得你那双深邃的眼睛早已将我看穿，遁无可遁。

我能感觉你的怒火马上就要爆发出来了，心里已经做好了被你骂的准备，结果你什么也没说，只是无言地看了我许久。

久到我都开始怀疑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个梦，只听得你长叹口气，朝我摆了摆手，失望地说，“算了，你还小，以后再说吧”。得到离开的许可，我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只是这解脱却不如想象中让人高兴。

怕归怕，我知道，潜意识里，还是想得到你的称赞，而不是听到你失望的口气。

你就像大家族的长老，是家里的权威代表，能得到你的赞扬，总觉得是一件十分骄傲的事。

不过，小时候就算拿着“三好学生”的奖状向你邀功，也只会得到你“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的警言而已。

九岁转学以后，关于你的记忆少了许多。

我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适应一个新的环境，去认识新的朋友，投入新的学习，逐渐缺席了你和外婆的生活。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你变了，原本的黑头染上了白发，皱纹也多了。脸上逐渐有了笑容，看着也和蔼了许多。

那时候也不再觉得跟你亲近是一件可怕的事了，经常在饭桌上听你谈天说地，听你讲有趣的事儿 ，陪你擀面皮，一起出游赏花。

记得有一次你还跟我开玩笑，说家里有十几斤核桃需要我帮忙推销，我认真计划着推销的事宜，还想着骑个三轮车，去小商店借个秤杆，把核桃拉到夜市上去卖。

结果到了你家，你指着桌上用塑料口袋装好的一袋核桃，噜噜嘴，喏，就这么些核桃，想要多的可没有了哦。我当时真的是觉得既诧异又好笑。

大学之后，每到了寒暑假，我有更多的时间去看你和外婆了。

不过，你好像总在忙。或是拿着榔头在修理木凳，或是拿着扳手在修水龙头，或是拿着刀子在削小木条，一看到我进屋，你也是一边跟我打招呼，一边继续做事。

你厉行节约，凡是能修好的东西，绝不买新的。

那辆破自行车，你都来来回回修了好几次了，也舍不得丢，想给你买辆新的，你总推托说旧的放楼道才安全，结果最后还不是让小偷给偷了去。

偶尔闲得无事，你也会骑个自行车到街上去晃一圈儿，有时约几个好友喝喝小酒、打打麻将，就算是享受生活了。

你离家这么些年，我总觉得你就像往常一样，只是骑个自行车上街溜达还没回来。

只是你这一溜达吧，八年就过去了。

这些年，大家一切都好。只是外婆没了你的陪伴，更孤单了。

你也知道她不识字，也不会打麻将，每天主要还是靠看电视剧打发时间。

前段时间我为了方便健身，一股脑把运动服全搬到了你们家，自打那以后，给我准备晚餐和等我回家，已然成了外婆每天的重点工作。

每晚回去，外婆总喜欢跟我讲讲当天看的电视剧情节；偶尔身体哪儿不舒服了，也会跟我发发牢骚。

离别前，外婆总是会抱抱我，然后目送我离开。

她会站在门口一直看呀看，直到我走到转角处再也看不见了，才舍得把门关上。期间 ，如果我回过身去看她，她便会不停地向我挥手再见，并一再嘱咐我路上小心。

在外婆的眼里，不仅我们这辈儿，就连我妈他们，她也还当孩子看待。哪怕一大家人一起过马路，她也得走在最后，看着大家都安全过完马路了，她才放心。

你离开以后，她把照顾好一大家子的责任看得更重了。

外婆拿了好几张你们的合照放在桌子的显眼位置，每天总会拿着它看上几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外婆经常梦见你。

每次梦醒后，她总会高兴地跟我们说 ，她今天又看见你了。刚开始我们还会纠正她说，那是“梦见”，不是“看见”，后来索性也不说了。

我们知道，对于外婆来讲，她更想看见你，而不是梦见你。

相比之下，我梦见你的次数就很少了。

但是我还一直记得你说过的“戒骄戒躁”、“办事员要像办事员的样子”这些话。

你用言行教会我的，就如你的名字“仁忠”一样，仁义、忠诚和责任。

哎，外公，一晃八年过去了，我也即将步入三十岁的行列，想一想，时间过的真快。

小时候，总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做很多自己的想做的事。

现在真的长大了，才知道这成年人的生活，还不如小孩子的安逸。会有很多顾忌，会遭受各种流言蜚语，也会拥有更多流不出眼泪的伤心。成年人的生活，从来没有容易二字。

十八岁的时候，大人们都说，满十八了哟，你是个成年人了，要有成年人的担当。其实那个时候也不过就是到了法定的成人年龄，心智上还不就是个孩子。

也许每个人的生活经历不一样，思想成熟的时间也不一样。反正我是到了这两年，才觉得自己真的是成熟了。

不过成熟了，好像也不太会笑了。

有段时间我经常在夜里哭。翻来覆去地，想很多事情，还会有些焦虑。

虽然有时候会想，也许你在，帮我开导开导，会好很多。但其实我知道，这种情绪，只有靠自己才能调节。

你不用担心，现在我已经好很多啦，而且找到了调节心情的好方法，比如吃冰淇淋、看电影或是跳舞什么的。

临到信的末尾，忽然想起我还没有你的地址。

不知道这一封信，我该寄往哪里呢……

爱你的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