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娃


今日狂风袭卷我整个幸福村,我幸福村大旱得救。

傍晚,我提一壶茶来到楼上的亭子下,看着一览无际的田地都被雨水滋润,我打心底的激动。秋雨被热流堵了好多天,庄稼旱的不像样,人们想了各种法子也不行。一阵雷声过后,狂风一股劲儿地从热流中冲出一条路,咆哮着跑来撕扯大地崩裂的口子,让雨水强行灌输。狂风的声音嘶哑,听起来很崩溃着急,他像是给雨作辅助的护士,快速地擦拭着土地的血管,而雨才是主刀医生,镇定自若地拿针抢救快要旱死的大地,然后再输入连绵不断的营养液。

我知道,这是大自然的救护使者来援助它们了。

我正沉浸在这场热血的氛围中,突然一道闪电划过村头,我看到了一摸绿色的身影在地头快速移动,颠簸一下后那抹绿成了两半被留在了原地,随即冲出来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如果没猜错的话那肯定是我那已故朋友的孩子——甜娃。

不过雨下这么大,他怎么会跑出来,难不成是房子又塌了?

想到这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可怜孩子,三岁半父母出了车祸去世后就跟着奶奶生活。没过两年奶奶也去世了,家里也没什么亲戚现在自己一个人住。说来这孩子也倔,哪都不愿意去,村长每次都是挤破脑袋想法子为他找好人家,可这孩子一听说有人要收养他,不是跑到我这就是找不见人。

甜娃打小就活泼聪明,那小嘴说起话来可甜。可自从他父母去世后,他就不会说话了。我寻了很多好医生,可结果都是他的声带没问题,说是心病,不愿意开口说话。就因为这一点,村长现在想给他找个好人家收养一下,可来的人一看孩子是个哑巴,也不想带他走。他不愿走,就爱来我这串门听我说书。村长跟我说好多次了,要么我收养他,要么送他走,可我两个都不想。

村里的邻居都知道他苦,他父母生前为人也好,所以也经常给他带好吃的和衣服!可他不要。非得做糖葫芦自己赚钱,这是他奶奶走后唯一留给他的生存之计。街坊邻居也会经常光顾他的糖葫芦小摊。而且他做的糖葫芦也很好吃!别看年龄小,做的真不比他奶奶做的差。我估计啊,他奶奶走之前也教了他不少东西。毕竟他奶奶年轻时候也参过军,是个老班长,当年还教过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呢”的道理呢!

他愿意往我这跑一是因为我和他父母关系很好,把我当成了最信任的人,每次他父母在医院忙的时候就会把他抱来我这儿,让我教他说话,说书听,那个时候我还总是调侃他这么小能听懂啥?二是因为我是村里的守村人,是被百家饭养大的,也算是个孤儿吧。这么一看,我们还真可以相依为命呢,只不过我一个粗人也给不了他什么。

就这么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一点点往我这小破楼靠近,我却无动于衷。

等他跑上楼来后,浑身颤抖,一抽一抽的。衣服全湿透,头发上还在滴着泥水。我虽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但我猜刚刚那地里的绿色应该是他的大荷叶伞,只不过摔了一跤疼痛都显在泥上了。

我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拿毛巾给他擦拭头发的时候,他还是一抽一抽的。我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变着相的让他自己写给我看。

“今天早上村头幼儿园开家长会你去卖糖葫芦了没?”

他抽泣着点了两下头。

“卖了多少?”

他没说话,摊开手。我看到了一沓沾满泥的零钱。

“还不少呢!看来大家都很喜欢你做的糖葫芦呀!你又想感谢哪个帮你叔婶呀?”

他没说话,憋了一口气,也不让我给他擦头发了。从我的桌子上拿了笔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道:“村长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看着他七岁还没上学,却跟着我识得了不少字和知识,这个时候我还是挺欣慰的。想了想是时候该把他送学校去了。

我疑惑的看着他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那房子塌这么多次都没哭过,估计又是村长给他介绍了好人家。

村长想把他托付给别人也是心疼他这么小就无依无靠的。

“说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

见我没什么反应他继续写道:“今天我能住你家一晚上吗?”

我看到这句话时候一愣,又很高兴。平常的话我怎么说让他和我一起住他都会强烈拒绝,今天有点反常。因为我一直是一个人生活,所以他来了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最起码不会孤独。所以我当晚就给他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他也吃了不少。

晚上睡觉前,我又去了趟二楼亭子。

外面虽然一片漆黑,但我透过烛光看到雨还在下,只不过是蒙蒙细雨。甜娃又跑上来,问我要了纸笔,我递给了他。

“我要听关于大英雄的故事!”

我看着他笑笑,给他讲了戚继光的故事。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见雨停了,我就去了地里走了两圈。雨虽然停了可是新泥还没干。我走一步脚就陷泥里一步,以至于像穿了层“高跟鞋”。我看到了甜娃昨晚跑掉的荷叶伞,捡起来后是他栽倒后留下的大坑,看着这个坑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总觉得今天不对劲,拿着荷叶站在那发呆。直到不知何时进村的陌生面包车鸣了两声笛,才把我拉回现实。

“滴滴滴!”

我站在路中间,鞋底下都是泥,着急让路却没站稳摔了一身的泥。那车也不好过,陷进那个坑出不来了。司机探出头来,让我帮推一把。

“您好,能帮忙推一下吗?”

司机加着油门,我顺着劲儿废了很大力才把车推出坑。车子出来后,副驾的妇女笑着把头伸进窗外给我塞了一筐山楂,我摆手不要,可是我的脚还陷在泥里跑不快。

“拿着吧,谢谢你呀”

说完,给我摆摆手后车就走远了。

我看着地上又变大的坑、看着狼狈的自己、又看着这筐山楂,这时只想到了甜娃,让他继续去卖糖葫芦。

可是当我走进屋里的时候已经没人了。甜娃本来就起床早,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做着糖葫芦呢。我抱着这筐山楂就去他家找他。

他奶奶的小土屋,果然外面的墙头又被雨水冲塌了。我去屋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大锅是凉的,那垫脚的小板凳上也没有泥印,看来他还没回来。我去了他的屋里等他。他的小床浸的都是湿水,被子没一处干的。看到这我的心头酸的不舒服。

又一瞬我觉着不对。他奶奶的枕头不见了,那个锈着一串糖葫芦上面还有一行“不拿群众一阵一线的枕头”也不见了!我去看了那木柜子里的东西,全都没了!

没了?没了?怎么会没了?

突然一些记忆扑面而来,我终于意识到了这孩子可能又被村长带走了。

我就说昨天晚上他怎么会这么反常,冒着大雨跑来我这儿,小心翼翼的问我能不能在这儿睡一晚。他可能不是因为房子塌了屋里漏雨来我这,也不是为了逃避村长的好意来我这,原来他是在给我告别。

最后我还是不安地紧抱着山楂回了家。果然他睡过的床头边放着一张纸,纸上放着被擦的干干净净的零钱。还有一串没有来的急沾糖的山楂。

“谢谢你,伯伯!对不起!这个没有沾糖的山楂也很甜,奶奶说吃糖葫芦能天天开心,希望你天天开心。”

我现在后悔教他这么多字了,虽然写的不好看,但写出来的字像刀,疼。

我没敢去村长家核实,我也终于意识到了他是真的被送走了。我不怕他没有和我成为最亲的人。我最怕的是亲手送他走的人是我自己!

那个坑,那辆陌生的面包车,还有那筐山楂!

我使劲安慰自己,他不会在深秋盖上湿被子了,也不会磕绊了没人疼,他为自己选了个完整的家,他一定会幸福。

后来我把山楂也做成了糖葫芦,但周围来的都是一群快乐天真的小朋友,我庆幸没有一个像他那样傻的孩子。

好好的孩子,为了不找家,装什么哑巴?这也是从村长口中得知,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十多年后,村里发了大洪水。这次洪水如野兽一般肆意破坏一切,雨还在不停下,洪水涨的也快,几乎快漫过屋顶。

我站在二楼的亭子上,亭子是抗战时期留下的哨塔,足够高但小。而身边围了一群小朋友,他们紧紧的抱着我,哭着叫着。

我在上面看着,指挥着大人们往高处抓。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一排排红色的身影,他们像一条长龙快送驶来。

我看清楚了,他们是消防员!来救援我们的!

随着长龙离我越来越近,我看清了领头人!即使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一眼能认出来他!我热泪盈眶,大声骂着他

“傻孩子,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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