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玻璃睡美人
贺萍半躺在沙发上,随手开启了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桌面上菊花盛开。贺萍从手包里拿出指甲油,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却只涂抹了一半又把指甲油放回了手包,蹦下沙发,赤着脚在地板上走了几圈,折身去了卧室。
贺萍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里边的内容牵扯到一起无血的的命案,一张写着“我杀了我”字条上,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和署名,经过鉴定,字条上的笔迹系死者所为,那死者被定为自杀似无可争议了吧?
贺萍回到客厅又半躺在了沙发上,拿着那张字条依然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将字条塞回文件袋。夜一点点深入,潮凉之气也渐渐暗浓烈了。贺萍拿起鼠标,点击桌面,打开了一个视频文件,画面上的时间和贺萍拥有的是无意的巧合----午夜时分,才下过一场透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缕阴冷的光线刀子一样穿插在一条窄且弯曲的小胡同里,水泥地面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积满了雨水,光线冷蛇一样毒吻着这个暗阴的夜晚……毛猴在大学里学的是摄影,每次发案抓拍的一些场景在别人看来都是多余,贺萍却觉得毛猴拍摄的画面里蕴藏着刑侦理论破解不透的玄机。电脑还在继续视频的进度,摇曳在小胡同里的光线突然变得煞白,犹如鬼魅幽灵牵引着贺萍走进一个凄婉的是非之地。
贺萍随手抱起一个沙发靠垫,盘腿在沙发上,追随着那缕光线离开了那条小胡同,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栋旧楼,堆放在楼前的杂物不是很规整,楼道门是敞开的,楼道和楼梯把手上覆满了尘土……这是一个临近火车站的开放式小区,住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也是被市局打入黑名单的是非之地。脚步声……此时此刻楼道里一定响着压抑着激动的脚步声,包裹在周身的是一股阴森之气,借着飘舞在楼道里的夜光,你可以看到一张冷艳的脸,涂抹在两片厚嘴唇上的鲜艳唇膏却变得一片暗黑,那双始终紧攥着的手一旦走到402房门前,又变成一双撕裂你的利爪……这是毛猴的想象,贺萍不止一次和毛猴在一起看这段视频,质疑他为什么把凶手定为女性?可贺萍只是把质疑揣在心里,毛猴的想象只是缺乏依据而已,也就是说,2010年4月27日午夜时分,这栋楼里很可能出现过一个陌生的冷艳女人。
贺萍端起高脚杯,双眼却不肯离开电脑屏幕,展示给她的是一幅凄婉的美人图----一居室里的所有家居用品没有丝毫的紊乱,女孩子居住的房子里总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味道,甚至连放置着几盆花草的阳台上都无比洁净……可毛猴必须用镜头捕捉应该保留的场景,那就是死亡现场。卧室不大,一张席梦思床上挂着雾纱一样的粉红色窗幔,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枕套是手工品,上边摊散着乌黑的长发,鹅蛋脸上有一颗若隐若现的美人痣似乎在毛猴的镜头里虫子一样蠕动,涂抹得鲜艳无比的嘴唇微微张开,仿佛在梦中喃喃呓语之后还兴致未尽;长长的眼睫毛是那双饱含媚气的双眼的陪衬,也是父母给这个小女人的点睛之笔,还有仿佛还在微微翘动的小鼻子……画面倏然颤动了一下是毛猴造成的,他不止一次在贺萍面前表白,用DV拍摄那个场景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幅玻璃般的睡美人图……是吗?贺萍问完自己后一次次打开这段视频,小女人平躺在床上安详自如,像一朵花,哪怕多看一眼都害怕她碎了,也难怪被毛猴称作玻璃睡美人……可她为什么要留下一张“我杀了我”的字条呢?
毛猴和贺萍相差八岁,勉强称为80后,俩人有一个共同的嗜好或缺点,都是不爱穿警服的警察。贺萍一直待在刑警队里也正因能名正言顺地穿着便衣奔走在发案现场。那起命案发生后,贺萍和毛猴做了一些列调查,死者叫肖晓,受雇于一家房地产公司,是一个工作的office大楼里的普通员工,家住本市西部山区,朴实、善良,人称“山菊花”,少言寡语,没情史和作风问题,也没有仇人。死者生前喝过一杯溶解了氰化钾的水,经过化验的残液更是不能推翻的证据……最终结论应该是自杀。
手机响了,贺萍从手包里拿出手机,毛猴告诉她明天晚上有一个酒会,希望能和她一起参加……贺萍说,我不想和一群毛猴混。
毛猴说,这次是一个叫钟芳的女人办生日酒会,她和你是同龄人,是一个游走于商界的顶级白领,喜欢维多利的秘密,也钟爱王羲之的书法;能烹饪一手传统的美味佳肴,也能调制非常醇正的鸡尾酒……很有意思吧?
贺萍也觉得有点意思,可我不认识她呀?
毛猴说,我和钟芳也只是一面之缘,传说有时候更具有魅力。我的身份是一个无所事事的Giants childe(豪门公子),混迹在那些还没断奶的90后堆里,你也知道我喜欢做隐形侦探。一个铁杆粉丝拉着我要参加钟芳的生日酒会,盛情难却,可又我怕被那个小乖乖女俘虏了,不就辜负了你……是不是我的小姐妹妹大姐妈?
贺萍呸了一声挂了手机,电脑屏幕上的画面不知什么时候被她点死了,可玻璃睡美人还躺在雾纱一样的窗幔里,难道把肖晓变成睡美人的真是一个冷艳的女人?
2、条幅上的魔法
参加钟芳的生日酒会之前,贺萍从网上调出了她的基本资料,也没什么奇特的,不过是一个从乡村走出来的大学生,过早地抛弃了社会主义阳光,率先进入私企领域,一步步走过来博得自身的一席之地而已。毛猴打扮得非常绅士,拉着贺萍上了红得很热烈的兰博基尼才掏出两张照片,一张是钟芳的,另一张是玻璃睡美人肖晓。贺萍拿过那两张照片没发现什么,有些奇怪地看着毛猴说,最好求你那个老总爸,掏钱为你在张艺谋的门下某个职位,摄影好,帮老谋子编故事更好!
毛猴笑着发动车驶向灯火璀璨的光阳大道后才说,你没发现钟芳和肖晓的面容有某些相似之处?
贺萍摇摇头,说,没看出来……我只是隐隐感觉到这个叫钟芳的女人不寻常。
毛猴笑着说,你现在的表情像我妈,思维却又像我奶奶……侦破一起案件,想象有时候是凌驾于现实之上的,却会撬动你的僵硬思维,将两个看似毫无瓜葛的事情紧紧地粘在一起,你很可能会看到一线走向胜利的曙光。
贺萍说,刑警队不是梦工厂……可肖晓的案子发生后,我们就有一个共识,肖晓自杀缺乏的是根本性的理由。一个从乡村走出来的小女子,对这个世界抱有的希望和热情远远小于她受到挫折后带给她的痛苦,何况,自杀是需要勇气的,除了证明自身价值的存在,更多的是与这个世界无奈的诀别……可这两种可能在肖晓身上存在的可信度几乎是零。肖晓是一个初中没读完的乡村女子,“我杀了我”里蕴含着很深的哲学意味,她用什么理由结束自己的生命,料她都不可能用这样的话作为遗言。
字迹……别忘了字迹……毛猴紧急打转方向盘,绕开一辆不是很理智的大奔,长出了一口气才说,那张的字条上的笔迹出自肖晓之手早就有了定论,肖晓自己走上不归路也有一系列的科学鉴定……似乎留给我们戳入的缝隙很少吧?
贺萍又恢复了惯有的冷表情,将双臂交叉着护着了高耸的胸,说,逻辑推理和仪器鉴定一样,有时候也会出现偏差,更重要的是,作案者策划得天衣无缝,实施的过程也缜密无疏……说实话,我决定跟着你参加一个陌生人的生日酒会,仿佛受了那种冥冥之中的力量的驱使,你和我是不是也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毛猴轻松地笑着加快了车速,说,你是一棵生在珠穆朗玛峰上的珍珠草,需要我给你一点阳光了。
贺萍呸了一声不再言语,毛猴有时候喜欢在她面前表现得很有城府的样子,也常常给她一点惊喜,却说不清那个陌生的钟芳会带给她什么。
钟芳的别墅在东郊,别墅区后边是一座不高的山,却留下了古今名流的墨宝和足迹,自然有些名气。别墅区里就是没有花草绿地,一群姹紫嫣红的小女子也令钟芳的别墅熠熠生辉。贺萍和毛猴是按照约定是时间来的,毛猴看见他的粉丝抛弃了贺萍,贺萍站在装扮得颇具后现代风格的客厅里一时有些茫然。一个身材颀长的女子端着两杯酒走了过来,递给贺萍一杯酒,和贺萍一样脸上的表情不是很丰富,却不失端庄和礼节。女子穿着晚装,耳朵上是水钻耳环,胸前有一枚造型独特的水钻胸针……相比之下,贺萍的装扮就有些逊色了,可她有一个预感,这个女子就是今天酒会的主人。
贺萍咧开两片薄嘴唇笑着说,对不起,打搅了,我……
毛猴的粉丝拉着他跑过来,说,钟芳姨,这是毛猴,我的梦中情人,这位是……
毛猴有些迫不及待地拉起贺萍说,她是姐,有时候是妈,只有她高兴了才把我当成小GG……贺萍,我父亲的白领、一个很有品位80剩女。
贺萍扬起手拍在毛猴的头上,钟芳笑着举起了酒杯和贺萍的杯子碰在一起,说,欢迎!认识你们很高兴,我们会成为永远的朋友。
钟芳转身走了,贺萍的后背突然感到寒噤噤的,眼睛……钟芳那双犀利的眼睛里透出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犹如紧紧地贴在了你的后背。毛猴的粉丝很霸道地拉着他躲到一边说说笑笑,贺萍却还在观察端着酒杯与别人交谈的钟芳,也一遍遍地回味刚才她看自己的眼神----惊讶后的冷里掺杂着一种说不清的滋味。贺萍试图走近钟芳,令她震惊的是,钟芳看哪一个女人的眼神竟是出奇得相似!
钟芳的生日酒会场地不是很大,排场还可以,高山流水般的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小女子们鸟儿一样与男士们翩翩起舞了。贺萍又想起毛猴虚构的那个女人----行走在积满雨水的小胡同里,一张冷艳的脸,涂抹在两片厚嘴唇上的鲜艳唇膏却变得一片暗黑,她那双始终紧攥着的手一旦走到402房前,又会看到一双撕裂你的利爪……难道那个女人会是钟芳?理由呢?难道仅凭着钟芳有两片艳丽也性感的嘴唇吗?
贺萍想和毛猴说点什么了,回头发现又没了他们的踪影,正在心里抱怨,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走了过来招呼贺萍。贺萍对她有些印象,和毛猴一进来就确定了她的身份,至少是钟芳的保姆,她的装扮很平常,且一直在客厅里忙前忙后。果然不出贺萍的预料,那个女人不只是保姆,还是钟芳的表姐,丈夫死于一场车祸,儿子上大学了,一个在乡下住着也憋闷就来照顾钟芳姐妹俩的生活。
贺萍说,怎么没看见钟芳的漂亮妹妹?
钟芳的表姐叹了一口气说,你和钟芳是朋友,有些话也不藏着掖着了,你看钟芳的心情不是很好,原说不办生日酒会了,可一些朋友又不能不交往,毕竟天天在外边行走,可妹妹一直是她的牵挂,原说让她读完书找个安稳的职业,妹妹偏不听姐姐的话,高中没读完就不去学校了。春天的时候,姐妹俩争执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妹妹就走了,到现在还没音信。钟芳早就没了父母,就这么一个小妹妹,唉----
表姐看见钟芳向她走了过来,冲贺萍笑笑就走了。毛猴端着小盘蹦到贺萍面前,另一只手拿着叉子插出一段烤小青蛙腿塞到贺萍的嘴里,说,好不容易把那块粘糕甩掉了……别激动小MM,钟芳还准备了夜宴,等我吃完了这盘东西咱们就撤。
贺萍不想理会毛猴,演戏一样和几个年轻的女子闲聊了几句,看时候不早了,毛猴很在意地拉着她向钟芳告别。离开别墅,毛猴迫不及待地又拉着贺萍回到兰博基尼上,逃也似地离开别墅区,到了东风大街上猛然刹住车,掏出手机,说,你看-----
毛猴用手机拍摄的是钟芳的书房,书房里充满了古典意味,甚至连条案和书架都是古香古色的……毛猴从贺萍手里夺过手机,说,这还不算什么,你看着挂在墙上的条幅,上边是刘禹锡的《陋室铭》,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我特地特写了几个字,整幅字刚柔相济又娇媚百生,关键是你能从这幅字里找到柳公权,也能看到王羲之和颜真卿,可字的精髓要从晋代卫夫人身上去找,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这是有人对卫夫人书法的评论,放在钟芳身上也很适合,将这些人的字糅合在一起就是钟芳的风格……你别那么看着我好吧?艺术创造都是从模仿开始的知道吗?
贺萍说,难道“我杀了我”的字条出自钟芳之手?
毛猴收起手机,发动了车才说,不敢妄言,我之所以带你参加钟芳的生日酒会,不是如别人所言,我们是一群party animals(派对动物),是我第一次见到钟芳后就有了联想,却不是没有根据的,一是我决定参加钟芳的生日前酒会前就知道她有一个妹妹离家出走了,再是我看见过钟芳后当众泼墨,那双擒笔的白皙小手略施魔法便生百媚,将她和那个玻璃睡美人,以及出走的妹妹联系在一起,我的推理与现实正在一步步吻合。
贺萍很在意地看着毛猴,说,这……
毛猴平稳地操纵着兰博基尼说,至于我们的身份你大可不必担心,钟情于我的粉丝对我言听计从,何况我和钟芳的确只有一面之缘,今天的生日酒会钟芳邀请的都是一些来往密切的商界朋友,有一点勉强却又不能不郑重的意思。我那个粉丝的父亲曾和钟芳一起共事,彼此有利益上的纠缠才有了来往,可她和钟芳的交往不是很多,父亲去了香港不能分身,今天她是代替父亲去的,也就是说,今天真正认识我的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何况除了我事先的交代,那个小女人是我永远的妹妹……放心吧我的大姐妈。
灯越亮,夜越深,贺萍不想说话了,可她不得不承认毛猴不只是猴儿,是精!
3、白首双星
手机欢叫,毛猴似有所悟,懒洋洋地打开了手机,听到铁杆粉丝的声音有些震惊了,粉丝说毛猴离开后不久,她的酒喝多了去了卫生间,恰巧遇到迎面走过去的钟芳,钟芳也是一脸酒红,看到她后很惊讶地啊了一声,继而搂住她,先是大哭着喊妹妹,慢慢地用一双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幸好钟芳的表姐听她的哭叫……你说为什么那么恐怖?毛猴只能解释钟芳是思念妹妹心切、醉酒所致……难道真的那么简单吗?
贺萍听完毛猴的复述,眉头突然紧蹙,毛猴看到戳在前边、写着“前方施工、请绕行”的牌子,紧急减慢了车速,不声不响地打转方向盘拐进一条小街。小街上的灯光不是很丰裕,又不是直溜溜的,毛猴呱唧着眼打动着方向盘,忽视了一条横穿过来的狗,兰博基尼怪叫着停在了街中央,可跟着毛猴蹦下车的贺萍看到不是狗,是一个拾荒的老头儿。
老头儿趴在地上抢一样聚敛散落在地上的易拉罐和可乐瓶子,毛猴忙把老头儿扶起来,老头儿却推开毛猴又捡起被甩到一边的拖鞋套在了脚上。毛猴借着车灯看见老头儿的脚上流了血,要带他去医院。老头儿将装垃圾的蛇皮袋放在肩上,说,不怪你们,是刚才我不小心,一脚踩在了钉子上,那根钉子偏又是钉在木板子上的……毛猴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贺萍也坚持把老头儿送到医院,老头儿突然盯着贺萍说,闺女儿,你是警察?
贺萍和毛猴都愣住了,老头儿叹了口气,说,前些时候,你们去我们家……我是肖晓的爸爸,你们忘了?
贺萍和毛猴都恍然了,毛猴把老头儿扶上车,还坚持去医院。老头儿说,不打紧,回家上点药再包包就好了。毛猴和贺萍的心思一样,遭遇肖晓的父亲似乎有点天意的味道。肖晓出事儿后,父母从老家赶来一直住在城里,他们和贺萍一样也怀疑女儿的死不是自杀,却又说不出一二三来,在郊区租了两间房子,老家的田地让侄儿们代他们收拾,租赁的小院子里堆满了捡来的垃圾,巴望着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又不好天天去讨扰警察……贺萍和毛猴把肖晓的父亲送回家,肖晓的母亲坐在院子里分拣垃圾,院里的灯不是很亮,却照出了两个老人一头雪白的头发。肖晓的父亲要把贺萍和毛猴请到屋里去坐,好像有好多话要说。肖晓的母亲默默地去屋里拿着两张照片走了出来,一张是肖晓的,另一张是一个和毛猴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贺萍突然觉得,肖晓的故事远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肖晓的父母交叉述说的故事在贺萍听来有点离奇,却也不是没有道理。肖晓本来就是她父母收养的一个孩子,老来养女,娇惯闺女就是自然了。说起来,肖晓应该算作乖乖女,离开父母来到城里打工,有事总是回家和父母商量,闺女不是亲生,脾性却和养母出奇得相似----不善言语,心里却有数。肖晓的母亲老早就担心闺女心里藏着故事,想不到厄运果然找上了门。要是没有肖晓的同学,老两口就让那个谜团死在心里,觉得住在城里也没有什么盼头了,过几天打算回老家,可肖晓的同学前天去老家看肖晓,今天侄子把她带到了城里。同学知道肖晓自杀后有些惊讶,也道出了一个令他们惊讶的秘密----肖晓和一个男人来往非常密切,至于那个男人姓字名谁、家住哪里,眼下又在哪里,肖晓的同学就说不清了,可她的手机里存着那个男人的照片,是和肖晓在一起的……那天,肖晓的同学从深圳回来恰巧在一家小酒馆里遇到了和那个男人吃饭的肖晓,在此之前,肖晓从来没透露过她谈感情的事情。肖晓的同学本来想和肖晓开个玩笑,偷拍完了当下没惊动他们,等俩人见了面她才逼问肖晓,肖晓只说是一般的朋友,再说,俩人处对象,年龄也不般配是不是?肖家父亲原想明天去局里找贺萍,不想竟遇到了……贺萍不想多话,拿着那张从手机上移出来的照片想,至少肖晓自杀的结论不那么牢固了,可被她拿在手里的照片无疑又是一根掉在大海里的针。
第二天,贺萍拉着毛猴来的局里汇报了情况,刑警队刘队长手里正压着几个案子,就将肖晓的案子交给她和毛猴。贺萍不得不穿上警服和毛猴到处奔走,从网上调出来的照片和他们手里的照片比较,竟有十几个相似的面孔,职业从私企部门经理到政府官员,还有从事家政和餐饮业的……贺萍听从了毛猴的建议,将目标锁定那些从事家政和餐饮业的男人,最终确定为两个人,一个在一家小家政公司里搞维修,叫周信;一个在一家酒楼当大厨,竟和周信同岁,理由是他们老家和肖晓的老家相距很近,都是单身,可是由于肖晓对自己的情事守口如瓶,她的同事不能为贺萍提供一点有价值的线索。贺萍不想打草惊蛇,暗中监视的结果也不理想,两个人除了工作都是很本分地生活着。毛猴却说,有正反也有阴阳,天有黑白,人也有两面……毛猴不喜欢穿警服就是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原生态的男人,不必为纪律所困,也可以不越道德底线为标准为所欲为,贺萍听着毛猴像说梦话,丢开毛猴步行着回了家。
家对于贺萍来说,是一个排他性的独立空间或组织,父母远在另一座城市,连同事们都很少踏进她的家门,至于毛猴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贺萍回到家,脱去的警服,冲进卫生间,将自己打扮得芳香四溢了,再穿上一套很随意的衣服,半躺在沙发上,一杯冰水消除不了心中的疑虑和焦躁,联想笔记本上播放的视频不过是一次次重复……贺萍突然坐了起来,今天晚上毛猴表现得很怪异,往常毛猴总是把她送到家门前,在楼道里站好久才离开,可今天毛猴看着弃他而去的贺萍竟那么坦然。
石英钟上的指针指向12点的时候,门铃响了。通过可视门铃,贺萍看到了毛猴那张有些激动的脸,毛猴一再申明,贺萍必须让他进来,还不住地扬起拿在手里的手机,说他得到的信息是一条能让他们走出迷局的关键通道……贺萍第一次宽容地请进了毛猴,毛猴迫不及待地把手机连接在笔记本上,贺萍看到的照片不是很清晰,却是很震撼的……毛猴拿着鼠标,说,这是我跟踪钟芳到东风路上后无意看到的,一个男人从家政公司里出来上了钟芳的银灰色法拉利f430后,我又跟踪到了锦绣园小区。那天,我请你去参加钟芳的生日酒会在肖晓的这篇文章里绝对不是闲笔,肖晓的死与钟芳有着不可小视的瓜葛,还有我们从肖晓父母手里得到的那张照片,恰巧形成了一个很牢固也很危险的三角关系。我刚拍的照片上场景和人物是巧合也不是巧合,你看----从法拉利里走出来的这个男人就是我们跟踪的人,也就是在家政公司里搞维修的周信,钟芳除了拥有一套别墅,在市区里有一套高层住宅也合乎情理,周信和钟芳是情人关系有些牵强,说他是吃软饭的倒还说得过去。依据我们对钟芳的了解,那是一个对婚姻和感情持怀疑态度的女人,与周信厮混不过是对生活空虚的一种填充,或者是出于对某种失去的怀念或悼念。周信是一个典型的打工族,家在乡村,一直单身,与钟芳厮混除了利益上的诱惑,更多的是徘徊在一个很危险的十字路口上,这就牵扯到了他与肖晓的关系。
贺萍从毛猴手里夺过鼠标,说,你是说,周信与钟芳有暧昧之情,准备抛弃肖晓,肖晓不依,他才动了杀机?
毛猴摇了摇头说,还没那么简单吧?不过,我们现在可以在钟芳、周信和肖晓之间做一个超常链接了,不,还有一个人,就是钟芳失踪的妹妹……肖晓的案子变得越发迷离了。
肖晓父母那头雪白的头发在贺萍眼前一闪而过之后,贺萍看着毛猴那头黑发,说,要说肖晓的案子是一篇文章,她父母那头白发才是真正的弦外之音,白首双星……白首……好一个我杀了我!
毛猴很谨慎地问,什么意思?
贺萍笑笑,说,肖晓的父母是很多人的榜样,是钟芳的也可能是周信的,却不属于肖晓。
毛猴装出很调皮的样子说,那就把你这头将来的白发送给我吧?
贺萍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在毛猴的额头说,送你一个字----囨。
4、会飞的鱼
贺萍必须推翻原有的思路,重新建议一个新的坐标系,在这个新的坐标系里,肖晓之死依然是中心点,可周信的出现,钟芳不得不暂时退居幕后。毛猴一再追问贺萍,白首双星是钟芳的榜样或梦想,那她致肖晓于死地不更合乎情理了吗?贺萍觉得自己的推断还比较模糊,或干脆就是臆想,继续让毛猴监视钟芳。周信浮出水面后,贺萍依旧不想打草惊蛇,求助区派出所的民警兄弟们,以例行公事为由,去周信所在家政公司做了一些基本的调查。贺萍拿到周信的身份资料复印件后,决定亲自去一趟周信的老家。
周信老家距离市区八十多公里,贺萍不穿警服、不开警车,打扮成一个游客打车离开市区四十分钟后,要穿越一座县城,再往西走完一段山区公路才抵达周信的老家。周信的老家后边是绵延的群山,前边是一条穿越两座城市的公路,村庄就不那么很寂寞了,公路边上是大大小小的工厂,饭店、旅馆,还有一个很繁华的小市场……贺萍祖籍江苏,却是一个没有家乡概念的人,钟芳或周信对于家乡的概念肯定是很顽固的,根据贺萍对周信的了解,周信还是一个颇有文字功夫的人,那他心目中的家乡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贺萍抵达周信老家的时间是上午十点,跟随贺萍的是乡派出所的刘翔,和著名的运动员刘翔长相有别,体格却颇为相似。天气不好,贺萍离开市区的时候就飘着细如牛毛般的雨丝,待她到了乡派出所,雨倏然大了起来。好在乡派出所离周信的老家也就二里路,贺萍决定和刘翔打着雨伞步行。阴雨天气,公路上显得冷清,倒是一家挨一家的小饭店里慢慢热闹了起来。走在刘翔后边的贺萍突然觉得此行是不是有些莽撞,也就是说,她从一开始介入肖晓的案子就受到一种很另类的思维的驱使。
走下公路,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弯弯曲曲的街巷,和参差不齐的房舍,再是一些不安分的鸡狗冷不防从小巷子里横着蹿出来,欢蹦乱跳、吵吵嚷嚷的,倒也是雨天乡村的一道风景。刘翔和贺萍一样也是便衣,偶尔有人走在街上投给他们的是陌生也揣测的目光。这个村的人大多数靠开山碎石挣钱,像周信那样出去讨生活的人不是很多,倒是有不少外省人去山上挣钱,刘翔他们隔一段时间要过来走走,对每户人家的人口和住址还是很清楚的。贺萍很感激地冲刘翔笑了笑,跟着刘翔走进一条小胡同。胡同两边也是新新旧旧的房舍,有几处房舍还是老辈子人留下的土坯房,却都是外省人拉家带口地住在里边过日子。
刘翔把贺萍带到一户宅院门前收住了脚,说,你看着这铁门还没装几天,房子也是去年盖的,却没住过人。我每次来到这里,都是铁将军把门。周信在外边挣了钱回家盖房,收拾得光光亮亮的,被村人叫做冷宫,可谁也没见过冷宫里住过娘娘、嫔妃什么的……倒是有人见他领回一个小女子住了一夜就走了,像过家家。
贺萍好像明白了什么,透过铁门不宽的门缝,看见院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彩石铺成的甬道,房前花草繁盛,一棵遮天蔽日的杏树果子没了,叶子也是旺绿的,树下是石桌、石椅,倒是一个享受清净的好地方,只是缺少人气,甬道两边布满了青苔……刘翔好像早就注意这个小宅院了,站在贺萍身后说,听说周信能诗能画,是个文绉绉的人,和这样的宅院也匹配。
回到乡派出所,毛猴打进了她的手机。毛猴一直跟踪钟芳,钟芳从自家别墅里出来,去公司,离开公司也是很正常的业务缠身……种种迹象表明,钟芳是一个安分守己的高级都市白领……那毛猴的跟踪不变得毫无意义了吗?毛猴喜欢在贺萍面前卖关子,等贺萍急了骂他几声讨厌才说,可毛猴这次跟踪出现了不难解释的阴差阳错,也是毛猴一直想破解的疑团。贺萍离开市区后不久,毛猴跟踪着钟芳去了公司,大约半个小时候,钟芳又离开公司,独自去了一家俱乐部。一个都市白领为了缓解压力,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坐没什么可饶舌的,可毛猴明明看见钟芳去了俱乐部的茶道区,他看的却是一个和钟芳非常相似小女人,除了年龄,少有的是女人的成熟之气,换句话说,毛猴见到的那个小女子比钟芳也只是年龄上的差异,像两个容量有别、样式绝同的茶杯……贺萍不认为毛猴看走了眼,是钟芳的确有一个妹妹离家出走了,叮嘱毛猴继续跟踪,也许肖晓的案子很快就会露出真相。
坐着出租车行在回市区的路上,的哥一直播放摇滚了的革命歌曲。贺萍听到有人激情昂扬地唱说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后咧开嘴笑了,周信也是一条鱼,可那条鱼会飞。
现在,贺萍必须把重点放在周信身上,回到市区再和毛猴联系,毛猴很自信地说他跟踪钟芳自然也牵扯到周信,他们也是拴在一条绳子上两只蚂蚱……还有那个像钟芳的小女人,他一直跟踪她到钟芳的别墅,却只在别墅区外边站了片刻,就坐着一个男人开来的奔驰走了。那个小女人肯定是钟芳出走的妹妹,毛猴很理智地告诉贺萍,肖晓的死牵扯到周信,钟芳很可能是始作俑者,她妹妹是不是导火线有待于进一步调查……贺萍不想和毛猴过多地讨论结果,她必须做一个看似没有任何意义的行走。
时间选在午夜时分,贺萍穿着黑色旗袍、戴着墨镜,手包里装着手枪和手铐,高跟鞋踩压在柏油路上发出咔咔的脆响,不像侦探,倒像解放初期活动在上海滩的女间谍……时间,贺萍非常在意时间,走在狭窄的小胡同里,雨住了留在地面上的积水反射出来的光也是惨白的,一切都与毛猴DV的场景是无缝的吻合。
肖晓居住的这栋楼里出了命案,好多房子都空了,年轻一些的人住在里面也恐惧弥散在整栋楼里的阴森之气,一头扎进去连大气都不敢喘。贺萍压着脚走在覆满尘埃的楼道里,还是发出了令人揪心的声音。到了肖晓的房门前,贺萍回头看了一眼,又想起了毛猴虚构的那个女人,那个午夜幽灵为什么必须是女人呢?
贺萍从手包里掏出房门钥匙,打开门走出去闻到的是一股潮霉之气,格局和家具的摆放基本上是肖晓生前的样子。贺萍知道她跑到这里得不到任何具有物质意义上的证据,气味,除了弥散在她周身的潮霉之气,连肖晓曾使用过的化妆品的味道都没有一丝痕迹了。贺萍很疲惫地软在了沙发上,掂着手中的钥匙想,这该是她最后一次到这里来了,房主不是富贵阶层,靠一点房租增加一点收入不可能长久地让房子闲置,何况肖晓交足了一年的房租也快到了期限。贺萍又在肖晓的卧室里转了一圈准备离开,楼道里突然想起了一阵清脆的脚步声。贺萍慌忙跑到房门前,拉开一道门缝,借着夜光看到一个细高挑的女人走了上来,身上穿的也是旗袍、戴着墨镜,也像她一样压着步子走路,可贺萍发现楼道里的女人走走停停的样子,心里倏然生发了许多疑虑,却必须请君入瓮。贺萍回身轻轻地关闭房门,藏身在卫生间里。
贺萍拉开一道门缝,不可能为自己制造太宽阔的空间,可打开房门走进来的女人始终在她的视野里。女人在小厅里站了片刻就去了卧室,大约十几分钟的时间,又走出来去了阳台,好像在寻找什么……贺萍把装枪的手包贴在胸前,双眼紧紧地追随着好像很失望的女人,就在贺萍准备出击的时候,扬起的手不小心碰倒一瓶洗发液,女人似乎比贺萍机警,拉开房门影子一样消失了。
贺萍紧追不舍,目标扎进弯曲的小胡同眨眼就不见了,却并非一无所获。贺萍从积水里拿起一个女式假发套,长出了一口气,说,那条鱼果真会飞!
5、影子情人
鱼会不会飞的问题,贺萍找了一个合适的时间和毛猴充分地交换了意见,所谓充分地交换意见,不过是贺萍认真地听毛猴说话,她的一颦一笑就是对毛猴的肯定或否定。毛猴每次与贺萍结束这样的“交谈”后,总喜欢说他们心有灵犀,贺萍转移视线也是对毛猴下了逐客令,这次却例外。毛猴把贺萍说的白首双星和周信联系在一起,周信就是制造无血命案的凶手,那钟芳呢?钟芳拉上周信只不过是一种填充或寻找,肖晓才是周信可能彼此白首的合适人选。
贺萍皱了皱眉,第一次打破了过去的交谈的定式,说,那周信为什么要去肖晓的住所,也就是案发现场?这是有违常理的事情,除非弱智或在利令智昏的状态下才做出来的,可那对周信有什么利令他那么智昏呢?
毛猴说,周信是在找一件十分重要东西,那件东西很可能与肖晓的死有关。
贺萍摇摇头说,未必,据我对周信的了解,假如他真的去寻找什么,寻找一件具有精神意义的物件是说得通的,也可能什么都不找,只是对逝去的悼念……也就是说,周信和肖晓过的是一种非常隐秘的非正常的家居生活。据法医的鉴定结果,肖晓不是处女,而据我们掌握的材料,肖晓除了周信之外,与其他男子是没有交往的……可最终的症结是,周信为什么要结束肖晓的生命?
毛猴说,很简单,肖晓因质朴才单纯,因单纯才专一,当她发现自己依靠的男人与别的女人有染,自然心怀不满,周信又是一个活得很谨慎的人,矛盾激化,导致悲剧发生也就是自然了。
贺萍说,那肖晓也有可能自杀,我们努力不成了泡影?
毛猴说,“我杀了我”这句话背后不可能没有玄机吧?
探案逻辑一时有些紊乱,思路却不再模糊。贺萍让毛猴继续监视钟芳,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弄清周信业余时间里的行踪。周信所在的那家家政公司不大,员工也不是很多,业务却蛮好的,一些和周信一起工作的也大多是从乡村来城里打工的男人,住在家政公司里,唯独周信在外面租赁着房子。贺萍原打算当面会会周信,经理却说周信昨天请假回了老家。
这次调查周信,贺萍不穿警服、不开警车,却必须亮出身份惊扰家政公司经理。经理对周信的评价很高,只是说他性格有些孤僻,不善言语,也不喜欢和同事一起吃吃喝喝、打打闹闹的,完成工作后就离开公司,至于在哪儿租赁着房子就说不大清楚了。贺萍决定再玩一次大海捞针,经理突然喊住了转身要离开的贺萍,说,周信和一个新来的员工关系很好,那个小伙子是河南人,长得白白净净的,说话也柔声柔气的,常跟着周信去干活儿,说不定他知道周信的行踪。
经理给贺萍介绍的那个小伙子也姓周,叫周歌。贺萍晚上驾着毛猴的兰博基尼拉上周歌去寻找周信,她坚信周信决不会在老家待很长时间。毛猴返回来的信息却不是很乐观,钟芳一直很老老实实地工作、生活着,他决定守株待兔,连车都不要了是他不想把目标弄得太大。周歌还算实诚,说周信喜舞文弄墨,他也写过几首现代诗,和周信有一点共同语言,他们有时候在小酒馆里坐坐,说的也是些和老百姓过日子不相关的话……他知道周信在郊区租着房子,却从来没去过,周信好像非常忌讳说那些话。周歌天天跟着周信干活儿,周信是师傅也是爹……贺萍百分百信周歌,却必须从他提供的零碎细节中拼凑周信住地的路线图,到了西郊临近化纤集团的时候,周歌突然说,我师傅好像说,有一次他喝了酒晚上回家,骑着自行车闯了红灯不说,还偏偏撞在了交警身上……他说的那个十字路口好像就是前边那个。
晚上?交警?前边有一个十字路口,监控设备都是自动的,没有值班的交警呀?贺萍减慢了车速,到了十字路口向西拐下来上了宝怀路。宝怀路直通郊县,左右是郊区,路两边高楼林立,顺着一条条小水泥路走到大楼背后还能看到一片片青砖瓦舍,也就是现在的围城儿村。住在村里的人早先种菜,地一天天少了,菜农们也慢慢地搬来出来,留下的房子还是祖产,出租给外地人……贺萍忽然觉得离她追逐的目标越来越近了,打转方向盘,将车开到一座大厦前停了下来,和周歌走下车,往南一拐,顺着一条小街走来还是大海捞针。
周歌胆战心惊又不能要逃避,紧跟在贺萍身后,贺萍知道这种盲目地寻找的结果,却难驱除存于心中的那点侥幸。到了小街的中部,周歌突然拉住了贺萍的手,说,你看----
贺萍回过头来发现一个人走了过来,忙拉着周歌躲在一条胡同里,走过来的人像贼又不像贼,借着夜光贺萍确定是一个女人后,手机响了。贺萍忙着从兜里掏出手机,毛猴压着声音说,钟芳走进了围城儿村……我与她距离不过百米,报告你的位置-----
贺萍不得不挂了手机,是那个女人走了过来,一头扎进了一条向西的小胡同里。要是走进去的那个女人真的是钟芳的话,她为什么一身乡村大嫂的打扮?毛猴好像有些迫不及待了,又拨通了贺萍的手机,两个人确定方位也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贺萍准备拉着周歌迅速追踪目标的时候,毛猴真的像猴儿一样蹦了过来,三个人不用多言,留下来的诸多疑团也许在瞬间就能破译。
女人走的确不是很坦然,到了一户院门前收住脚,左右看了好久才从兜里掏出手机。毛猴要跑过去,贺萍拉着他压着声说,别动----不大工夫,院门开了,一个男人探出头来,像接头的地下党一样把女人迎进去,回身把院门关上了。毛猴又有些按摁不住,周歌却还缩在一棵树后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贺萍把“别动”俩字送给周歌后,拉着毛猴来到院门前。院门不是十分严谨,毛猴把眼贴在门缝上,里边的内容也一目了然了。
灯在女人走进去后亮了,工夫不大又灭了。毛猴拉住贺萍的手悄声地说,钟芳不会在这里待很长时间,和她与周信在锦绣园小区幽会一样,里边的内容还重要吗?
贺萍甩开毛猴说,你确定里边住着的就是周信?
毛猴说,据我了解,钟芳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很正派的女人,她不想对外暴露一点关乎自身作风的隐私,包括今天,我相信她一定是在车上换的衣服,她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
贺萍反拉住毛猴躲避到了暗处,是屋里的灯又亮了,前后也就半个多少时的时间。毛猴扬起手冲着贺萍很坏地笑了笑。屋门响了,毛猴拉住贺萍的手躲避到暗处,一身乡村大嫂打扮的钟芳走了出来。毛猴要追过去,贺萍却拽住毛猴,等钟芳走出院门,周信又关闭了院门,才拉着毛猴越过不高院墙。
周信好像早有防备,贺萍和毛猴的双脚刚刚落地,周信站在了他们面前。
周信说,你们是警察对吧?
毛猴点点头说,对,算你理智!刚走的那个人是不是钟芳?
周信说,对,你不是全程跟踪吗?
毛猴说,情人?
周信说,是,也是影子。
贺萍说,那肖晓也是你的影子?
周信很在意地看着贺萍,说,警察也不能这么武断吧?
贺萍从怀里抽出那天晚上捡到的假发套,说,还记得自己丢了什么吗?你真的很适合当伪娘……啊……没别的意思,只是像。
周信无所谓地笑笑,说,没关系,我会配合你们的调查,可我没杀人。
毛猴呵呵地笑着说,是我杀了我对吧?
周信说,也许真是我杀了我。
6、钟小妹
贺萍请周信来花枝俏茶楼喝茶毛猴并不感到惊讶,对她的这种询问方式也非常理解,只是他看到周信那么精通茶艺,一时有点喘不匀气了。花枝俏是一家商务茶楼,典雅、古朴、庄重的氛围里会聚的是一些商界精英,铁观音是茶楼的招牌。毛猴为了向贺萍献媚常约好了来这里喝茶,贺萍又往往捷足先登。来茶楼的路上,贺萍对毛猴说,今天晚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毛猴笑了笑说,一个女人吗?难道周信心里除了钟芳和肖晓,还会有另外一个女人?
贺萍把和周信会面的地点选在茶楼二层一个临街的包间,天气渐渐转凉,秋的气味也越来越浓郁了。周信很守规则先到一步,反客为主地请贺萍和毛猴坐下,拎起小姐刚放在桌上的水壶说,水温不够,换一壶……小姐拎着壶走了,毛猴冲着贺萍眨巴眼,贺萍咧开两片薄薄的嘴唇笑笑说,看不出周先生如此精通茶道!
周信把伺候他们喝茶的小姐打发走了,一边为贺萍和毛猴泡茶,一边说茶,从茶的成色和味道到水温……直到在毛猴和贺萍面前放上了两杯味道醇香铁观音,还意犹未尽,要不是毛猴拦住周信,周信一定会带着他们走进大观园,去栊翠庵喝妙玉用陈年雪水泡的茶。
贺萍品了一口茶,说了谢后又说,我们今天的谈话可以看成闲聊,目的只有一个,让包裹事实真相的迷雾散去,留给世间一点公道。
周信很在意自己泡的茶,却不失礼仪地说,两位警官,我今天这么爽快地答应你们,就是想帮你们梳理一下肖晓案的紊乱关系。先说我与肖晓吧?我和肖晓应该是两个时代的人,她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出现女儿对父亲的依赖,可肖晓又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在我与她的交往中她会在不同的场合变换不同的角色……当然,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女人和男人有时候都会扮演不同的角色,可她有一个不变的法则-----以质朴、单纯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这是我和肖晓有了那么一段美好时光的核心因素。
贺萍说,也就是说,肖晓是你的一个影子,遇到一个很契合的场合,你们相识并不一定相知后,在非常正的情况下过着夫妻、兄妹或父女般的生活,可你一直希望有一个淳朴、美丽的女子走进你在乡村为她建构的宫殿对吗?
周信说,我承认你言之有理,可你所言与你今天想知道的相去甚远。作为侦探,难免会囿于推理的定式中,根据已知判断未知。岂不知,你们所需要的依据还没在你们的已知中,就是几乎妇孺皆知的福尔摩斯……
做笔录的毛猴放下笔,起身为周信蓄了茶,说,周先生,依据你提供给我们的已知,肖晓与你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出现了失望、甚至绝望,或失望、甚至绝望的是你,才导致肖晓自杀或他杀对吧?
周信轻轻一笑,说,别激动警察叔叔,说肖晓自杀、他杀都行,肖晓的情绪一直是很低落的,我与她遭遇也不算偶然,由于我的工作性质必须走遍千家万户,肖晓居住的是一栋很旧的楼,出现问题的概率较之于新楼肯定是高的。我不是情场的高手,与肖晓的交往也一直处一种平和的心态,男女交往大多是彼此欣赏,何况肖晓当初一个人来到这座偌大的城市,一个不谙世事的乡村女孩渴望的就是依靠,且精神的大于物质的,可她必须融进外边的大千世界,回到憋屈的出租屋里,又不能彻底地释放自己的情绪,也需要凌驾于生活之上或之外的趣味,我恰恰能满足她……眼下,像这种病人很多吧?这是肖晓自杀的缘由,他杀呢?凶手就是这个物欲横流的花花世界,肖晓本是一朵盛开在山间的野菊花,被浸染在了楼外的大染缸里,她挣扎、呼叫、愤怒,最终抵御不住诱惑后的沮丧、甚至绝望,无力抗争,很被动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因此才有了你们看到的那张字条----我杀了我。
贺萍说,我们是在侦破案件,不是搞艺术创作,肖晓是自杀还是他杀是本案的焦点,可我们需要有力的证据。现在,我们还不能彻底消除你身上的嫌疑,可还有一个人不能不提,那就是钟芳。
从周信的着装,看不出他是一个从乡村走出来的维修工,再看他的言行举止谁也不会怀疑他受过高等教育或自修学养,且与那个刘翔的说法吻合----周信能诗能画,是个文绉绉的人。周信果然很有涵养地笑了笑说,这是我今天必须要说的。我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好文学,要是喜欢的话,至少你,贺警官应该记得一个叫张抗抗的作家,她写过一篇非常著名的小说叫《北极光》,写了一个在当时完全能过上上等生活的小女子,竟然爱上了一个水暖工的故事,不像韩式新潮爱情故事,至少在80、70,尤其是60后那一代人印象是深刻的,记忆也是美好的,就像好多人谈起《庐山恋》一样。
毛猴又放下了笔,说,周先生,你为什么总是把生活和艺术扯到一起呢?
周信又笑笑说,艺术本来就是生活,生活也是艺术……钟芳是一个典型的60后,外表充满现代女性气质,内心或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是令人战栗的古典美。我和钟芳在不经意的状态演绎的是21世纪的《北极光》,,可我们在彼此欣赏的过程中找不到《北极光》里的纯洁或有点革命青春味道的高尚,却是一种互补,一种虚拟或梦幻,我和钟芳在一起的时候,能感受到彼此的沉默是对失去的一种悼念!
贺萍很冷静地说,你也是钟芳的影子,或者说,肖晓也一直把你当做影子对吧?
周信摇摇摇头说,不完全正确……哎,你们跟踪钟芳去出租屋的那天晚上,钟芳去见我大有诀别的意思,急匆匆的样子不难看出压抑在内心的恐惧,难道你们不觉得钟芳有问题吗?
贺萍点点头,说,当然……可你午夜时分穿女装去肖晓的住所意欲何为?
周信说,扮女装是为了避嫌疑,去肖晓的住所是为了悼念,还有……还有我也一直在想肖晓留下的那张字条。我坦言,自己是一个对情感不专的男人,我几乎同时在肖晓和钟芳中间穿梭……矛盾吧?我也觉得矛盾,那天晚上我不过把假象做了一次伪真实的演绎,却不想被你打搅了……还有,我在肖晓的案子未破解之前,依然保持着与钟芳的来往也只有一个目的----解开肖晓的死亡之谜,肖晓也的确是一个值得怀念的人。
贺萍掏出三张照片排放在了周信面前,说,这是钟芳你不会陌生,第二张是肖晓你更熟悉,第三张……你觉得呢?
周信拿起第三张照片,说,她是钟芳的妹妹,叫钟小妹……钟芳倒是和我提及过她这个不辞而别的妹妹,可钟小妹和肖晓的死有关系吗?
贺萍起身说,也许有,也许没有,不过,偶然遭遇偶然就是必然!请你继续协助我们调查好吗?
周信在毛猴的笔录上签了字后,很礼仪地告辞了。
毛猴窜起来拉住贺萍的手,说,你相信他吗?
贺萍说,我至少相信他在我们面前的坦然。
7、追艳
八月冷,九月阴,又一场雨过后,天气总是阴郁郁的,气温却骤然回升,原本躲避在家里的人仿佛又进入了盛夏,华灯初上,到处都是灯红酒绿的,盛世太平,却难驱除压在人们内心的焦躁……贺萍也不例外,驾着毛猴的兰博基尼潜伏在钟芳的别墅附近,机警地注视着目标的一举一动,心里却一直用四条曲线连接一个点,犹如蚯蚓一样的曲线是穿插迷宫的小径。好在贺萍慢慢明晰了方向,被她甩掉的一个个疑点成就的是一盏指引着她往前走的灯。
毛猴弃车而逃(贺萍的戏言)是接受了刘队的指令,从贺萍和毛猴参加钟芳的生日酒会之后,钟小妹这个角色就进了贺萍的视线,刘队早在暗中协助贺萍开展了工作,对钟芳的社会关系做了深入了探究,最终把目标锁定省城,一个名叫若叶的小女子进入了省城警方的视线,其身材特征与钟芳的妹妹钟小妹很是吻合。毛猴连夜赶赴省城是他和贺萍询问周信的第二天,省局联系刘队,那个叫若叶的女子喜欢去一个叫福安俱乐部的地方,年纪不大,每次都是令人咂舌的消费,看样子像一个顶级都市白领……刘队让毛猴去省城任务有三,一是若叶是不是钟小妹?二是她为何出走?再是她和肖晓案有什么瓜葛……贺萍和刘队都相信毛猴一定会干得很出色,在这座城市里毛猴追逐贺萍,除贺萍之外的好多女孩都是毛猴的粉丝。
钟芳的别墅所处的区域本来就很偏僻,来往的多是从高速公路上下来进入市区的大小车辆。贺萍把车停在离别墅区二百米的地方,灯光也不是很充裕,一些不大的酒馆、商店在晚上十一点以后就打烊了,那条通往别墅区的小路是目标离开时的必经之路。现在是晚上九点三十四分,贺萍见一辆银灰色法拉利f430驶进别墅后,早就与毛猴配合的别墅区保安联系贺萍,钟芳回到了自己的别墅……钟芳似乎非常遵守时间,贺萍天天守在这里,必须不时转移地点,距离却必须保持二百米之内。
手机响了,贺萍打开手机听到毛猴的声音紧绷着的心倏然放松了起来。毛猴问贺萍想不想品一杯普洱,贺萍轻轻一笑说,我知道你最擅长什么……说你的情况。毛猴好像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流水般的音乐就显得愈加悦耳了。毛猴说他在省城福安俱乐部见到钟小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他与钟小妹第一次照面是在贺萍熟悉的那家俱乐部里,不过,钟小妹不像别的女孩子喜欢泡吧,是在茶道区,喜欢喝茶和书法都有那么一点点古典美的味道,这一点似乎缘于某种熏染或遗传,姐妹俩有共同的嗜好也不奇怪吧?
贺萍有点烦,催促毛猴直奔主题。毛猴嘻嘻地笑着说,小姐妹妹我的大姐妈,放心吧你您老,我和钟小妹,也就是现在化名若叶的小女人有了一次遭遇,她是和一个中年男子同时出现的,我暂时不想惊扰她。不过,她是这家俱乐部的高级会员,大多时候是一个人出现,我会尽快弄清她的底细。来省城之前,我又进入钟芳的别墅,在她的书房里偷拍了她们姐妹俩不同时期的照片,一切很快会真相大白的,放心吧妹妹。
贺萍呸了一声挂了手机,别墅区的保安又打了进来,和前几次一样,戴着墨镜、一身黑衣的钟芳离不开的是那辆银灰色法拉利。前几次,贺萍跟踪钟芳到过很多地方,看样子像是很难控制地寻找什么,连她驾驶的法拉利都运行得如醉汉一样。贺萍猜测钟芳的行为背景是极其糟糕的,难道她一次次午夜出动只是了寻找自己的妹妹吗?
贺萍一路追踪,钟芳似乎与她拼耐力,一直带着贺萍兜圈子。临近凌晨一点的时候,钟芳把她的银灰色法拉利停在了西郊天绒纺织集团公司门前。天绒集团前身是国营第二纺织厂,被人习惯称为二纺,没改制前就用着大批的农村工人,好多在这座城市里扎了根的女人早年大多在二纺干过临时工。现在,天绒集团依旧使用着很多从农村招来的临时工,都是一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有几次,贺萍发现钟芳把车停在一边,肯定想在那些从公司里涌出来的小姑娘里寻找一点什么……贺萍猜测今天钟芳肯定又打算寻找一点什么的时候,钟芳却发动车拐向一条小街,在一家小酒馆门前停了下来。
天绒集团的员工公寓就在这条街上,贺萍发现钟芳走下了车,她也看见一个小姑娘走走进邻着小酒馆的小商店。小姑娘也是十八九岁的样子,脑后梳着一根辫子,可能工作时候必须憋屈在工作帽里,被解放后无比舒畅却又伸不直其娟秀的辫身……贺萍看得出,小姑娘好像很孤独,从商店里拎着一个装着牙膏、洗衣粉的塑料袋走出来,和几个路过的女工招呼了几声,自己往公寓里走了……不该发生什么故事吧?贺萍又看了一眼站在法拉利前的钟芳突然想到了肖晓,可肖晓或钟芳与那个走进公寓的小姑娘有什么关系呢?
接下来贺萍必须把车开到一个隐蔽处,跳下车戴上墨镜紧紧地跟踪钟芳。小街上静了,一阵夜风刮进来吹动着小街上不多的灯光,钟芳仿佛回家一样也走进公寓大门前。贺萍与钟芳的距离保持在50米左右,小胡同两边不粗的松树却是很好的遮挡物。钟芳突然回过头来,贺萍急忙把身子掩在一棵小松树后面,钟芳却收住了脚,仰起头看着公寓楼里一个个闪着灯光的窗户,伸出舌尖舔着殷红的嘴唇,目光里闪动的肯定是令贺萍猜测的幽情……结束了吗?
贺萍先一步退回车里,看见钟芳驾驶的法拉利离开的影子还在想,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么忧伤也残酷?那肖晓呢?钟小妹呢?贺萍干脆把车开进小街,把车停在那家小商店门前,打听刚才买洗衣粉的小姑娘。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嫂,心直口敞,很直接地告诉贺萍,那个小姑娘叫美惠,好多人都喜欢喊美惠子,跟日本丫头似的,美惠是个腼腆型的人,越那么喊她越说不上话来,脸红得像从染缸里捞出来的布……大嫂说完后很在意地看了贺萍一眼,说,怎么你也打听美惠子?前阵子,就有一个人,和你的个头、长相,就是岁数比你稍长一些,更重要的是行动作派……哎----你们这些城市妹子都这么个样,分不清……贺萍咧开嘴笑了笑没有说话,却明白大嫂说的是谁了,离开小商店走进了公寓,向守门的保安亮出身份。保安问贺萍那么一个老实的乡村丫头能有什么事儿?贺萍不能细说,知道美惠住在公寓楼的407室后就离开了。
再回到车上,贺萍拿起手机联系毛猴,毛猴很神秘地告诉贺萍,她在俱乐部里没等到钟小妹,却在一片公寓式住宅楼前发现了她的行踪。据住宅楼里的保安透露,化名若叶的钟小妹就住在这里,可我必须找一个合适的时间与她当面接触,万一钟小妹是和姐姐为了一些平常的纠纷离家出走呢?那不伤害了一朵美丽的鲜花吗?贺萍不能不在意毛猴惜香怜玉,也贸然地断言,钟小妹只是一副药的药引子,那副药却是致命的毒药!
8、雨中的女孩走过来
美惠很安静地坐在贺萍面前,一只手插进齐耳短发里,有一绺头发不安分地遮住她半张略含羞涩的脸,一双大眼睛里放射出的目光蜿蜒地落到贺萍脸上,犹如两条遇到烈火的丝线,倏然闪开了。一棵遮天的紫荆槐树梢扩延到了四楼的窗前,一只栖身在树梢上的知了冷地嚎一嗓子,整个公寓里安静得令贺萍的心倏然抖动了一下,接下来她必须告诉美惠她将面临什么。
毛猴还在省城,与化名若叶的钟小妹几次遭遇却按兵不动,贺萍用惜香怜玉解释毛猴的行为不过是搞笑而已。毛猴的葫芦里肯定装着的也是一味药,贺萍相信有省局的协助一定会彻破迷津。钟芳似乎还在天天寻找什么,可贺萍跟踪的她的终极地总是这套员工公寓。据公寓的保安说,钟芳曾几次白天化妆成乡村大嫂模样以找人为借口进入公寓,她登记的身份是农民,还有身份证……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钟芳找的究竟是谁呢?保安说她每次都详细说出要找的人的相貌特征、衣着打扮,可他把钟芳每次描述的形象和走进来的女孩子们对比又没有什么差别,那人是不是有病?贺萍问保安钟芳是不是打听过美惠,保安很郑重地想了想说,好像没有……不过,我看她每次都很在意美惠,有一次她好像和美惠搭过讪。
再一天,那个保安打进贺萍的手机,说美惠昨天下了夜班回到宿舍又惶惶地走了下来,她说宿舍里进去了人。保安问她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美惠说没有,没有还有什么慌张的呀?联系到那个身份有些模糊的乡村大嫂,他觉得事情又没那么简单……现在,贺萍和美惠面对面地坐着,她希望美惠能深入地说点什么,美惠却很吝啬。
宿舍原是三个人住着,一个应聘到一家公司做了白领,另一个回乡下嫁人,三张床空着两张,一张小办公桌放在窗前,上边摆放着化妆品、餐具什么的,杂却不乱,一个平时饮水的高筒杯戳在当中,有一点残余也清洁得可以。床上铺着方格子床单,枕巾上一定遗留着女孩的青丝,除了化妆品的芬香,还有女孩特有的体香,遗落在床上的时尚杂志和插着耳麦的手机,一定是女孩心绪烦躁时的随手遗弃,要是房子里不发生恐怖细节,这样的氛围很适合为做新诗强说愁女孩……又是一个肖晓!
贺萍起身坐在了美惠身边,说,害怕吗?
美惠扭过头来把目光放在了贺萍的脸上,自己的脸颊上倒出现了两片绯红,却只是咧开嘴笑笑才摇了摇头。
贺萍把美惠搂在怀里,一只手抚摸着美惠短发下的脖颈,说,我是姐姐好吗?
美惠哎了一声。
贺萍又说,你确定房子里真的进来过人吗?
美惠仰起头又点了点头。
贺萍吁了口气,说,动过你的东西吗?
美惠起身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上边不过是女孩贴或写的一些花花绿绿的图文,贺萍从美惠手里拿过笔记本翻看着说,我不离开这里,你尽管安心地去上班,一切照旧好吗?
美惠又点了点头,却很快把头低下了。
有几天,除了保安和美惠知道贺萍潜伏在公寓里,贺萍几乎在这座城市消失了。美惠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回到宿舍和贺萍一切吃饭、聊天,慢慢地安定了下来。保安很配合地与贺萍一直保持手机联系,但凡有陌生人出现就会震动贺萍。贺萍猜测,目标出现在宿舍里的时间该是午夜12点之前,也就是美惠和那些下夜班的女孩们回公寓之前。这样的预定难于幸与不幸来衡定,事情似乎是按照某人预定的轨迹发展着,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应验所有的猜测呢?
走廊响起很压抑的脚步声是这天晚上的11点14分,半躺在床上的贺萍借着窗外的月光翻开一本服装杂志。手机震动后,贺萍听保安说,有一个黑衣人影从墙那边飘了进来……贺萍有言在先,不许保安惊动,随即起身下床,忙则不乱地整理好美惠的床铺,撩开床帏子屈服在了床下。门锁嘎吱吱响了几声,房门被人推开了,一个戴着墨镜、一身黑衣的女人走了进来,贺萍用一根小拇指撩开床帏,窗外的月光投射到那个女人脸上映照的是凄婉的苍白,涂抹了淡紫色唇膏的嘴唇紧紧地闭着,通身透出的却是一股股裹挟着阴柔的阴森之气……这就是钟芳?
贺萍屏住呼吸,注视着走在桌前的钟芳。钟芳好像很熟悉这里的环境,站在窗前,环顾着四周,把拎来的手包放在桌子上才坐了下来。美惠平时饮水的高筒杯子放在桌角上,钟芳从手包里拿出一幅白手套戴在手上,拿过杯子看了看,又从手包里拿出一包药放在里边,却没急着往里倒水……贺萍猜测到钟芳接下来要干什么了,果然钟芳从手包里拿出纸和笔,很自如写了一行字就势塞到床单下才站起身来(警方也是在肖晓的床单下发现的那张字条)。贺萍猜测钟芳还不会立即离开,果然她从床上拿起那本服装杂志,摇了摇头又扔在了床上。贺萍听到钟芳重重地叹了口气后,看见她用一只戴手套的手擦拭着眼睛……她为什么哭呢?
钟芳在高筒杯里倒了水很平静地走了,贺萍从床下出来,拿出那张写着“我杀了我”的字条很苦地笑着说,果然是临摹的高手!随即将字条装进兜,把那杯放了药的水装进塑料袋、从床下拿出自己的装着枪和手铐的手包也离开了。保安看见走出来的贺萍说那个黑衣人影又越墙逃走了,贺萍把装水杯的塑料袋交给保安,让他立即送到市局。保安和同伴交代了几句拎着塑料袋走了,贺萍掏出手机拨通了刘队的电话。贺萍走在街上,恰巧是纺织女工们下夜班的时间,刘队带着几个兄弟也开着车赶了过来。
到了钟芳居住的别墅区前,贺萍请求单独去会钟芳。刘队嘱咐贺萍小心,把车退到了隐蔽处。贺萍走进钟芳的别墅后,钟芳好像刚回来,身上的衣服却是一套韩式休闲装。贺萍猜测钟芳在车上换了衣服,妆是来不及卸的。钟芳的表姐为贺萍打开门有些惊讶,钟芳却很平静,直视着贺萍说,去我的书房吧?
这的确是一套弥散着古典韵味的书房,坐在条案后边的钟芳很镇定地拿起毛笔,在一张宣纸上写下“我杀了我”后,说,你是不是一直在破解这几个字?
贺萍的注意力原在墙上条幅上,隐藏在条幅里的魔法在钟芳写完那几个字后也倏然被破译了。贺萍笑笑说,所有的惊险都被你消解了,可遗落在故事背后的惊险是永远也无法消除的……我现在想知道,为什么?
钟芳倏然低下了头,好久才说,有时候,我也很难解释自己,一些心理医生用很权威的理论解释我的行为,可我从来不相信他们,他们的任务是将人的心理或行为矫正成一条直线,可能吗?好了,你一直想听我说故事,说起来我的故事也算不得故事,就像我去看心理医生时遇到好多像我一样的人一样,天天发生在都市里的似乎只是一个故事,人们听乏了故事就不再是故事了。
贺萍从手包里拿出钟芳留给美惠的字条,说,难道你重复同一个故事,也是你刚才说的那个缘由?
钟芳摇摇头,说,我有一个妹妹叫钟小妹,她到我身边的时候才十二岁,她在我眼里是妹妹也是女儿,有时候又是朋友,我希望她永远长不大,可她还是一天天张大了,开始违背我的意志,离开我走进好多人演绎的同一个故事里,我没能阻拦是我太自信了。钟小妹失踪前,从我的手包里拿走了一份公司很重要的秘密文件,那我是作为公司的副总裁和总裁两个人制定的关乎公司命运的文件,文件失盗后,公司投入了巨额资金运行了第一步,也就是说,是不是找回那份文件都无法挽回巨大的经济损失,更糟糕的是,省城一家公司很快走到了我们前边,我们首尾难顾,公司面临着破产的危机,我也因此受到惩罚,所能做的必须在无力回天的处境下挽回败局……我天天都在做……却难以上青天呀!
贺萍说,你确定是钟小妹拿走了那份文件吗?
钟芳说,她是除了总裁和我之外唯一能看到那份文件的人……她离家出走之后,我才了解到,早有省城那家公司的人利诱她,可我多次去省城都没能发现的她的踪迹……我的确杀的是我。
贺萍说,那肖晓和美惠为什么会受到牵连?
钟芳慢慢站起身,扭过身去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幅《陋室铭》,说,我从她们身上看到了钟小妹,也看到了我……我几乎天天午夜时分疯狂地行走大街小巷,看到的不只是同一个故事,还有故事里的人,她们是钟小妹也是肖晓或美惠……还需要我解释吗?
贺萍慢慢拉开手包的拉链,拿出了手铐,说,还有周信……可你和周信行走在两条平行线上懂吗?
钟芳伸出双手,咧开嘴笑笑说,周信是影子,肖晓、美惠和钟小妹也是影子,我也是……我杀的是影子,可我永远也杀不了我!
贺萍说,我不想与你探讨谁杀了谁的问题,钥匙……钥匙很重要,你是特工?
钟芳慢慢地摇摇头说,我们祖上就是锁匠,万能钥匙老早就被传得神乎其神,其原理很简单,我不过做了一件对自己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
戴着手铐走在贺萍前边的钟芳与守候在别墅门的刘队遭遇,肖晓的案子该化上圆满的句号了,贺萍却突然想自己走走。贺萍目送着拉着钟芳的警车离去后,独自走在午夜的大街上,脑子也变得一片空白,却不能不接听毛猴的手机。毛猴说他在省局,经过艰苦也卓绝的努力,他终于获取了有力的证据,钟小妹与人密谋窃取他人的商业情报,后果自有定论,不过,和他一起坐在省局里的钟小妹的确是一朵娇艳的花朵!
贺萍挂了手机咧开嘴苦笑着仰起了头,天阴了,细密的雨丝落在滚烫的脸颊上感受到一丝丝清凉之余,心中的苦涩之情难以言表。都市的夜永远是亮的,被七彩光浸染的雨丝美丽也清洁。贺萍倏然收住了脚,一时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置身在梦幻之中,可从前边走过来的肖晓、美惠,还有钟小妹脸上荡漾着的甜美笑容那么真实,走在最前边的钟芳就是贺萍十足的幻化-----穿着红格子小褂、梳着两根小橛橛辫,荡漾在脸上的笑容里充溢的一定是奥琪增白粉蜜特有的芬香……那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