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仔细看看,说不定哪儿就有毛病呢!”
早上来的那个老头皱着黄白的眉毛,弯腰将手中的智能机一个劲塞到老板眼底,鼻翼处一副金边眼镜耷拉下来,好像随时都会滑落似的。
“你这手机一点问题都没有。”王明再次抬头,无奈地瞟一眼老头,目光落在店门前“回收维修手机”的掉漆蓝字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可它只能打出不能打进啊!”
“刚刚不是试过了吗?我给你打电话是能打进的……”
“除了你打的,其余时候都没有电话打进啊!”老头提高声音,苍白的枯脸勉强有了些血色,“你要不信,看记录就是了。”
王明摆摆手表示不用了,努嘴转向一旁的柜台懒声说道:“你放那儿吧,有时间我给你寄回原厂修复。”
“寄回原厂?不会修很长时间吧?我只能等七天。”老头睁大眼睛显出为难的样子,灰棕色瞳仁外布散着略带黄浊的红血丝。
王明想了片刻答应老头七天内把手机修好。老头这才松了口气,预付完两百元定金,将手机郑重放在柜台,蹒跚着走了。
王明提了下肩,将收银台的抽屉“唰”的一拉,伸长左手,摸过手机,扔进抽屉。只见银灰色的机身刮出几道长短不一的划痕,相当干净的屏幕因长期触摸看上去像蒙着一层白雾。一条极不相称的裂缝从底部蔓延至右上角,应该是撞击造成的。
“真是的,直接换一个不就好了!”王明嘟囔着合上抽屉,转过身面向店外。
“你要把什么寄给厂家修吗?七天恐怕不够吧?”女朋友听到刚才的对话在身后说道。
管他呢!是他自己非要修的,迟一两天也不能怪我——王明心想,更何况我也没想寄过去,到时候直接说修不了让他买个新的就是了。
这时,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进店看手机,王明瞥了一眼,没有上前招待。女朋友见他未动,走上去答了两句,估计那人钱不够所以也没多少热情。
之后两天,王明总能看见那老头在店外转悠。有顾客的时候还能借着招揽客人不去理他,偏偏这些天没什么生意,只能干瞪眼。老头见店里没人就走到柜前问手机修好没有,不时张望收银台的抽屉。王明有些心虚,假装看别处时偷偷确定抽屉已经合好才转身朝他点了点头。
“手机……寄去了吗?”老头向前探了探,略带迟疑地问道。
王明干笑,轻声说:“已经寄过去了。”
“哦?”老头额头皱起,眯缝着眼狐疑看着王明,自言自语了几句。
王明向收银台靠了靠,觉得尴尬又低下头去。不一会儿,脚步声响起,先是远后又近,直到身后传来女友的问声:“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一个老头。”
“老头?”女友不解,猫腰向店外看了一眼,想了片刻摇头离去。
五天后,冷空气突然降临,街上行人愈发少了。王明窝在店里,两扇玻璃店门紧紧关闭,几张焦红的法桐叶随风盘旋而下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吱”的一声,一个身穿黑色短衣的中年男人推门走进。
“麻烦充五十话费,谢谢!”
王明接过钱,惯性地点击电脑、打开收银台。
“我父亲也有一只这样的手机呢。”
“嗯?”王明抬起头,瞥了中年男人一眼,侧首向收银台抽屉看去,只见那只银灰色带有裂痕的手机安静躺在那里。
“这个啊,”王明再次转过头,望着中年男人青黄色的脸,苦笑说道,“是位老先生送来的。他坚持说这手机有问题,只能打出不能打进。我都试过了没问题,可他还是要寄回原厂修。”
“是这样啊……”中年男人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插在裤袋中的手默默拿了出来,“我父亲倒没提过这样的事。不过往常都是他打给我,我很少打给他……”
“忙嘛!这年头自己的糟心事都处理不完,哪还顾得上给家里的老人打电话?”王明抽出一张五十纸币找给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接过钱,重重叹了口气,发青的面容愈发惨淡。
“或许我该给他打几通电话,这样他也不至于出车祸。”
“什么,你父亲他……”王明这才发现中年男人左臂的白色孝花,一时说不出话。
“他是七天前去世的。据说是过马路的时候以为来电话了,停在路中央看手机。结果正好一辆卡车右转,连人带手机撞飞出去……”
中年男人搓搓发红的鼻子,将五十元捏成一块塞进裤袋:“当时根本就没人给他打电话,一切都是他幻听罢了!他怎么会连这个都想不到呢?他又没有认识的人,我们又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给他打过……”
中年男人越说越轻,到了最后只有自己可以听见。他像是回忆什么往事,怔怔地愣了好久,直到一片叶子“啪”地拍在门上才恍过神来,转身欲走。
“等等!你说你父亲是七天前去世的?”王明双眼圆睁,一流冷汗从背脊倏地滑过。
中年男人停下脚步,疑惑回头望着王明,“对啊。七天前清晨在第三街道的十字路口。今天正好是他的头七。”
只听“砰”的一声,收银台的抽屉突然塌了下来,红绿相间的纸币同那银灰色手机一齐掉落在地。王明忙蹲身拾捡。手机屏幕已经亮起,没有密码,只显示着一条通话记录,是七天前王明打的。
王明捡起手机,顺眼看到手机下压着的定金,全身如电流击过般震颤起来——在一片散乱的红绿之间,混着两张一百面额的红色冥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