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成之不喜欢呆在成氏村，即使他也是成氏族人。
他认为成氏族人冷漠，为了维护所谓的的规矩，完全不在意族人的想法和感情。
比如，成氏村中最德高望重的成家。因为他们家的每一代人都会担任成氏的族长，打理成氏村与外界的生意往来，努力让族人都可以过得好。
但同时他们也是最可怜的一家。为了防止出现后代争夺族长之位出现自相残杀的情况，也为了防止族长品行不端子嗣过多的情况。这个成家，只能有一个孩子，而第一个孩子出生后，一旦出现第二个孩子，无一例外都会被溺死。
就像成君思，所有成氏族人里他最喜欢的人。她和她的双胞胎妹妹，只能活一个。另一个还在襁褓里嚎啕大哭的时候，被族人狠心扔进了湍急的河流。
“这样一个冷血残忍的地方，你为什么不跟我走？”成之问道。
成君思低头翻着书，听到这句话，抬头环顾了一下自己所在的书房，满满当当一屋子全是书。深吸了一口气，她回答道：“三天后就是族长继任大典了。”
成之问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信你是会舍不得族长这个位子。”顿了顿，他又重新问了一句：“你跟不跟我走？我们离开成氏村，也可以很好的生活。”
成君思合上书，眼神坚定地对上他的双眼：“我努力了二十年，就是为了族长这个位置。如果我走了，成氏村没有人比我有能力当好族长，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成氏村的生意往来，也没有人知道该怎么让成氏村好起来。”
“所以你就是不会走了。”成之低下头，半晌又抬起头：“我不信，三天后，我们小时候常去玩的那棵梅子树，我在那等你，直到你来。”
成之走后，成君思沉默着呆坐来许久，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又不喝。只拿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两个小人，看得出来是一男一女。画完后，她盯着看了一会，又伸手将两个小人抹去，把桌面擦了个一塌糊涂。
三天后。
成之在梅子树下扯了几根草，在手上把草饶得好似纠结了几百年。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肩膀，他眼睛一亮，回头一看，成君思站在他面前，一派天真无邪的笑容：“我来啦，快带我走吧。”
不相信地揉揉自己的眼睛，成之欣喜若狂地抱住她。成君思在他耳边小声催促他：“好啦快走啦，被族人发现的话，我们可就走不了了。”
成之点点头：“嗯，我们走。”拉着她急匆匆离开，心想她逃了族长继任，族人肯定很快就会发现然后追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今天，成氏村的族长继任大典，如期举行。
二
成之二人搬到了一个离成家村有一定距离，平时基本毫无往来的镇子，安了家。
成君思显得比他想象中要兴奋很多，平时那么恬淡冷静的女孩子，今天却拉着他叽叽喳喳的满街逛，看到什么都两眼放光一脸的兴奋。
就连平时她不爱吃的甜食，这次都买了一大包吃得格外香。
成之揉揉她的头发：“今天这么开心啊。”
成君思点点头，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开心：“对啊，我第一次可以出来这样玩。”
她从小在成家受到的家教相当严厉，她自己又是个要强的人，确实没机会可以这样放肆地玩。成之心下了然，柔声哄她道：“你喜欢，每天我们都可以这么玩。”
成君思脸颊泛红，抬头看他一眼又快速低下头，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抱住他的手臂说道：“好，你答应我的哦。”
另一边，成氏村。
年轻的族长怒不可遏地抓起账本直接丢向面前跪着的几个人：“我不需要你这样的账房，还有你们这帮无所谓的米虫！我不想听见挺好的，差不多得了这样的字眼。你们懒散惯了，做事都得过且过，这样大的家业一天一天的破败下去你们也看不见，还沾沾自喜自己有铁饭碗，哪里来的脸？以后若是成家村破败了，你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全部领完你们的薪水然后滚出去！”
底下人瑟瑟发抖不敢出声，族长身后一位老者劝到：“族长您且消气，这些人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了，不能说赶就赶啊。”
族长冷笑：“干了这么多年，还一点长进都没有，光长年纪了，要这帮人何用？他们在这干了这么多年，可曾有过一点成绩？这么多年了都干不出什么来，以后也没得指望。他们该拿多少薪水我早已算好，也已经拿好了，让他们给我领了薪水走人。我升任族长前就已经暗中派人寻访到可靠能干的人才，已经请过来了，今天通知他们来工作吧。”
老者一脸震惊，底下人更是连呼吸也不敢放肆，原以为只是族长的一次突然发飙，没想到，竟是预谋已久。
三
今晚的雨下得极大，雷声轰鸣。雷声大到成之一度怀疑这雷就打在自家门口。
成君思抱着他缩在他怀里，成之用手捂住她耳朵一边柔声地哄道别怕。自从跟他离开从小长大的成家村在这定居，成之觉得她有时候性子跟从前不太一样。
她无法忍受只有自己一个人，成之到哪她都要跟着。
她无法忍受黑暗，哪怕睡觉都要求点一支蜡烛。
以前可不知道她这么胆小又粘人啊。成之心里想着，责怪自己不够了解她，原来那么要强的女孩子，还有这样的一面。
慢慢哄着，她开始犯困，困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成之听见她说了一句：“成之啊，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成之忍不住笑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才四五岁吧，原来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啊。”
另一边的成氏村，族长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雨滂沱，只是默默的关上了窗。转身继续整理之前就已经制定好的成氏村的各项经营制度，还有整理好的各项生意往来，以及未来的发展计划，这些，她筹谋已久。
终于是时候，该让它们发挥用武之地了，她心想。
我准备了那么久，绝不能白费。
四
“我好像在做梦一样，你真的成了我的妻子。”成之抱着成君思，满脸收不住的笑。
成君思也依偎在他怀里笑得甜蜜，在一起半年后，他们举行了简单的拜天地仪式，成了夫妻。这一天很幸福，她想。
灯下的族长满意的查阅着账本。她的房间外，两个守夜人轻声讨论：“还真别说，我们族长，虽然年轻，可你瞧这才半年，生意越来越好了，连着我们大家伙的工钱都涨了。”
另一个轻声道：“可不是，就是这族长脾气是真不好，一上来就又是炒人又是改规矩的，有人不服的，直接赶出村，村里多少人对她有怨言呐。”
“可我觉得，要是不狠点，那帮喜欢倚老卖老的，怕是要把族长欺负死。现在啊，只有能让我们日子好过，管她什么脾气呢。”
“这也是，工钱涨了，过年可以给家人多买点东西。”守夜人满脸幸福地回应道。
五
又是半年后，成之抱着一个包成一团的小婴儿，谢过产婆后吻着成君思的额头：“思思你辛苦了。”
她原本一脸幸福的看着这刚出生的小婴儿，一听他这话，神情顿时失落。
看到他这个样子，成之有些慌：“我说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她慌忙摇头：“没有。”
成氏村的长老们今天却十分愤怒，因为族长始终不肯出嫁。
按照往年，长老们会精挑细选出一个将来能够给成氏村带来利益的家族来和族长联姻。如今族长死活不肯嫁人，可如何是好？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莫非要孤独终老不成？”其中一个长老愤愤不平地问道。
族长一挥衣袖摔了一个杯子：“我当上族长，就是为了终止我们成家的孩子不能自由成婚的命运！”
六
她似乎是要死了。
曾经活泼明艳的少女，如今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成之在床边努力地想控制住自己的泪水，可它们还是不听话地不断涌出。她身子弱，生产时候留下了病根，他以为只要自己给她好好调养就会好起来，没想到她只能活到孩子七岁。
“成之，你爱的是我吗？”她眼睛盯着天花板问道。
这个问题让成之很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认真回答她：“君思，我爱你。”
可是她摇了摇头，又看向他：“不要带上名字，重新说一次。”
成之懵了一下，还是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道：“我爱你。”
她笑着说道：“我很感谢你，让我体验过了这样幸福的生活，原本我应该在黑暗中度过一生。下辈子，我们再会吧……不，你还是忘了我吧。”
成之刚想说点什么，可是她已经闭上双眼。
七天后。
处理完成君思的后事，成之心想，即使自己再不喜欢成氏村，也得带她回去落叶归根。更何况，他带走了成氏村的族长，怎么说也是他不对在先。
想到这，他当即收拾东西，带上孩子阳阳，送成君思的骨灰盒回到成氏村。
不料却被成氏村的村民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族长一直在成氏村，前几天才因操劳过度，忧虑成疾而亡。族长临走前，连新族长都选好了！”
成之愣在原地。
七 成君思的自述
我是成君思，成家的长女，后来成氏村的族长。
我有个孪生妹妹，成君心。原本她会在出生的时候被扔进村外湍急的河流，被我父亲用一招狸猫换太子，将她藏进了我家的地下室。十几年来，除了我家人，以及几个心腹，没有人知道她其实还活着。
我很心疼她，我也很愤怒眼前的一切，我认为这一切本就不应该发生，我的妹妹应该从出生起就能每天见到外面的阳光，我的人生不应该从出生起一生就被安排好，我也痛心成氏村原本的光芒逐渐在下一代的不作为中暗淡下去。
所以我从懂事起从未放松过自己，我希望我能让从我之后的下一代，都能理直气壮地活着；我希望成氏村能强大起来，不需要再有年轻人要牺牲自己的爱情而去联姻；我希望每个年轻人都能自由的选择自己的一生该如何度过；我希望每一个当选为族长的女孩子不是一个花瓶，而是能做到原本世人眼里她做不到的事情 。
有一次，君心告诉我，她无法忍受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了，于是我们互换了身份，我呆在地下室一天，她出去玩一天。
那只是第一次，她平安回来后，我们又有了几次这样的身份互换，放她出去透透气。
在代替她呆在地下室的时候，我心脏位置止不住的疼，这个地方，让我待一天我都已经觉得烦躁不安，我的妹妹却不得不在这里长大。
由此我更痛恨如今的成氏村。
我愿意跟成之走，但我不能离开成氏村。身为族长的责任我不能就这样丢下，我心里一直想实现的抱负我也不想放弃，我想改变我现在所厌恶的一切，所以我不能跟他走。
但是我无法忍受他爱上除我之外的人，所以我到了地下室，我对君心说，我想办法放你走，但是有一个条件。
请代替我呆在他身边。
请代替我过完我想象中的跟他的一生。
意料之中的君心答应我了。可我感到十分厌恶自己，我竟是如此自私，我这样的做法，跟安排好了君心的人生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走后，我花了八年的时间，才终于让成家村不再是以前那副大厦将倾的样子。我也废除了成家村族长的继承制，改用考核的方式，有才能品德服众的人，才有资格当上族长。
再也没有婴儿会被淹死；再也没有年轻人无法和自己心爱的人厮守终生。
当初的抱负都已实现，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我可以安心离开了。
成之，下辈子我们还能再会吗？不，还是不要再会了，我犯下这样自私的大错，无颜再去见你。你还是忘了我吧。
还有，君心，对不起。
八 成君心的自述
我是成君心，成君思的孪生妹妹。
从懂事起，我面对的就是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没有人，只有一盏烛火陪着我，万一它灭了，我就会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父母和姐姐偶尔会下来陪陪我，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终于我不是一个人了。但是他们不能常来，免得被人发觉我的存在，让我再死一次。
有一次，我真的无法忍受，一直以来只能呆在这里，一直以来我只能听姐姐讲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我真的快疯了。于是我求姐姐，让我出去一次，姐姐一向疼我，所以心软答应让我们互换身份一天。
就是那一天，我遇到了成之。
从来没出去过，我还故意甩掉了侍从。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好好走走。所以最后我会迷路就不奇怪了。
更可怕的是，我不敢问路，我害怕穿帮。
我慌了，我终于意识我今天的行为有多么冒险。在我慌得眼泪已经快要出来的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带着温暖的笑容出现了，口气带着轻微的训斥，说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然后很自然的牵起我的手带我回成家。
也许他长相天生就给人一种温柔无害的感觉，我竟然就这样傻傻的被他牵着走。我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我还不想回去，他也是温柔的说，那好我先带你走一圈，不要再走错路了。
此后我又缠着姐姐让我们身份互换几次，我想去见他。也因为这几次我已经明白了在外面我该怎么伪装成姐姐的性格。
可我终究还是不能以我自己的性情放肆地玩。
所以，姐姐那天晚上跟我说，放我出去，条件是我要以她的身份跟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求之不得，只要能让我永远离开这个地下室，跟谁在一起都无所谓。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是成之。
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几年，我唯一难过的是，他叫的从来不是我，而是思思。
有时候我很想告诉他，我叫君心。每次他说思思我爱你，我都希望他能把名字改掉，可我不能这样做，所以我只能让他不要带上名字，这样，我还能假装一下，他真的是对我说我爱你。毕竟，本来我就是后来介入的那一个，不是吗？
若不是种种因素，过着现在这样幸福的生活的，应该不是我，而是姐姐了吧。
成之，下辈子我们还能不能再会，那个时候，我能不能就只是我自己？
还是不了，本来你就不属于我。那么，你还是忘了我吧。
尾声
成之牵着阳阳站在真正的成君思的墓前。在此之前，他向新族长请求，才见到了成君思的遗物，拿到了她一直以来没人敢翻阅的日记。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
阳阳抬起头，看到父亲手里捧着母亲的骨灰盒，对着面前的墓碑泪流满面。不由得问道：“爹爹，你为什么哭了？”
爹爹为什么会哭呢？
因为爹爹是个大傻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