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变迁:村前那条已经死去的河流

又一次回到故乡,漫步在河边,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想起小时候与小伙伴们在河里追逐、嬉戏、游乐、抓鱼的情景。

如果是现在这样的一个太阳高照、热辣眩晕的夏日,不宽的河水在沙滩里蜿蜒而去,水面泛着阳光。但如今,那条清澈的、欢快的、鱼儿畅游的河不见了。眼前所见,却是河水浑绿静止,每隔十多米就被阻断,树木杂草掩盖了河道。只有那座已经有些破败的水泥桥,还有河沿那几十棵樟树,才依稀感受到河流昔日的风采。

河道已经被树木杂草遮盖,只有狭窄而浑浊的水流,没有了河沙。

这本是一条笔直的河流,发源于邻村大山里的一个水库,流经四个村庄,汇入故乡另一头村界的大河,从头至尾不到五公里。是的,这是一条人工河,上世纪五十年代本为调节水库水位而挖掘生成。村口往南,沿着河流,修了一条路,是汽车进出的唯一通道;村口往北部分直到河汇入大河的尽头,是弯弯曲曲的河堤;村路与河堤的交界处,有一座桥连接了河的对岸,那是一条蜿蜒的山路,也是通向县城的小路,仅供双脚、单车和板车通行。

因为这条河流,旁边数块荒地成了良田;而且,这条河流灌溉了村前数百亩农田。而在之前,这几百亩村里的生命之地要从山上曲折蜿蜒引入山泉水,以及依靠雨露才有活力。

可以说,这是村里的母亲河,滋养了几代人。而对于我来说,这条河流曾经给了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无穷的乐趣。

小时候,去学校的路,就是沿着河道修的那条路。路的两边绿草如茵,梧桐树、苦楝树、水杉比邻而长。倒不是说灌木之类的不长,而是一长出来就会被砍了做柴烧,树是禁止砍伐的,草是砍不到的,因此形成了树与草的植物生态。村民们劳作之余,坐在路边树底下乘个凉,抽支烟,眯会眼,解下手,倒也逍遥。

河的对岸,是河堤和山,还有芦苇、水竹林。

而连接路的北边,是弯弯曲曲的河堤,河堤伸向河道的部分是或宽或窄的草坪,河堤上和草坪上长着高大的樟树和松树。因为有草坪,小时候假期和周末放牛、放鸭就基本上在这里了。我们在这边戏水、追逐、爬树、打野仗,是我们的游乐园。

天热时,我们几乎是踏着水流上学放学的。兴趣来了,把书包放在岸边,开起水仗,用脚内侧击起巨大的水幕,飞向“敌人”,经常玩得全身湿透。

盛夏时节,大家把衣服一脱,扑进水里,尽情享受河水的清凉。水并不深,一般也就膝盖位置,说游泳是夸张了,泡水更确切一点。经常是手撑住河底,嘴浮在水面,双脚甩得啪啪响;手像脚一样前行,显示我们是在“游泳”。玩得最专业的,也就屏息潜水,身子在水里顺流而下数米。一到夏天,河就是我们的乐园,打水仗的,游泳的,堆泥沙的,抓鱼的,几乎整条河流都是我们玩乐的天堂。

即使天冷,我们也会找到乐趣。捡起一块瓦片或扁石,弯腰侧身,斜投水面,比试谁投的点水次数多、投得远;因为冬天水量小,水道多,我们就比试跨越水道,看谁跨得宽;暖阳下的冬天,在河里的沙面上,画一些格子,玩跳房、攻城之类的游戏,也比在村里的硬地上好玩多了。

但这一切,只能留存在记忆中了。不仅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已经成年,更难以接受的是河以及河的两岸完全不见当年的悠闲和乐趣。向下一代讲我们以前的趣事,他们就好像是听童话故事般露出神往和好奇的神色,而他们就住在这条河边的村子里。

现在,那条村路,两边已不见梧桐、杉树、苦楝树,也很难看见青草,而是密密麻麻的灌木和长草,完全遮掩了农田与河流。相接的河堤,除了受到特殊保护的樟树,那些高大粗壮的松树也没了。以前的草坪,同样被灌木和长草覆盖,没有了空地,没有了游乐的立身之处。而那条河,每隔十多米,都被厚实的河坝拦腰截断,每段都有一汪混绿的死水,到下游,几乎全干了,河坝和没水的河道上长满了矮树杂草。

没有了清澈的流水,没有了闪光的河沙,没有了柔软的草坪,没有了畅游的鱼虾,也没有了洗刷休憩的大人和奔跑跳跃的孩子。

这条河,就像死了一般。

河流的变迁与村里的生产方式直接相关。以前,村民们只是种粮食作物和青蔬瓜果类的经济作物,这种生产方式与河流是原始、基本的依存关系,不会对河流的生态产生破坏作用。

大约二十年前,村里的生产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村民们只留村前的小部分农田种植水稻,其他的田地、山头都被村民们瓜分,用来种植水果和禽畜养殖,河流两边的农田成了果园或养鸡养鸭场。河的上游,村民截断河流,抬高水位,引入果园浇灌果树;而下游,水越来越少乃至干涸。没有了河水的滋养,只能靠雨露和泉水吸取水分,良田逐渐荒芜或者种上了不怎么依赖水的果树。于是,河流与两岸的景色,就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或许所谓的美好回忆,只是我自己的矫情,而村民们不曾有这样的风情,他们只是想过上更加富裕美好的生活。从来就没有人规定河流应该是以前那个样子而不是现在这种样子,就像没有人规定村民们只能像以前那样勤勤恳恳种水稻种西瓜种小麦种油菜但收入微薄而不能像现在这样轻轻松松开果园开鸡场开猪场开牌场但收入丰厚。甚至我都没有权利去指指点点,因为我早就不在村里生活,户口也早已迁出去了,我只能称这里为“故乡”,而不是这里的“村民”。

其实我也没有必要过分纠结这条河流的变幻,如果不久的将来,村民们又想换种生活方式,完全有可能扒开河坝,让河水再次清澈流淌,让花草树木再次盛开在河的两岸,让鱼儿再次在河里畅游,让孩子们再次在河里嬉戏。只要源头还在,只要河道依旧横亘,河流就可能复活。

愿青春永在,河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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