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狗仗人势富贵受伤，英雄枭雄何去何从

一个包裹，放着三五件随身的衣物，一锭银两，算是对富贵这十年的犒劳。这是富贵离开万花楼时的唯一家当，诺大的都城，他能去哪？习惯了被人安排命运的他，第一次面临无家可归的感受，曾经的依靠，过眼烟云，曾经的亲人，反目成仇，他像是被人突然打了两个嘴巴子，还有点懵，还有点晕，怎么样才可以在这都城，甚至人世间立足。他以前所学所用，都只是在诗姨身边跑个腿，办件事，接受考验，接受养育，现在的他，离开了赖以生存的环境和依靠，他能去哪，他能做什么？

前几天晚上还满心期待有朝一日能见父王重振旗鼓，今日的狼狈情景却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釜底抽薪。昨日万花楼姐妹们和诗姨的温情还历历在目，今日的无情似乎印证了富贵一直不愿面对的人情世故，这才是现实！无家可归，就是富贵从3岁起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为什么以前他从未真正体验过，或者接受过？因为，每一步棋，都在父王的安排下天衣无缝，离别过后是新的环境的适应，是另一群人对自己的照顾，师父如父亲般慈祥，诗姨如母亲般无微不至，这一切的假象，让富贵从未觉得自己被抛弃，或者从未感受过世间疾苦，人需独立。他在变故中并未真正学习过如何适应，因为一切都在适应着他。

他站在万花楼的不远处，看着这栋雕梁画栋仿佛人间天堂般的地方，第一次升起恋恋不舍的感觉。曾经的自己，有意无意中，都是对这里的嫌弃，是逼不得已的选择，寄人篱下的无奈，卧薪尝胆的孤勇，所以，只要有一丝机会的到来，富贵就按耐不住自己的激动和雀跃，想要离开，哪怕没有父王，他想，哪怕只是一个其他的机会，可能都会让自己跃跃欲试毫不犹豫地离开。可他没有想到，下一个机会似乎已经断了线，这里的安宁也在一夜之间失去。说没有后悔那是骗自己，毕竟万花楼是安乐窝，富贵迷人眼的繁花似锦，更是父王给自己留的海市蜃楼，空中楼阁，既然是假的世界，自然有轰塌的一天，毕竟，现实就是，富贵是个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唯一的依靠的孤儿！他从未真实地想过自己的处境，从未真实地为自己的未来做过准备，从未提心吊胆地为窘迫的生活操过心，他是王的后人啊，锦衣玉食原本是他的宿命，前拥后簇该是他的享受，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花不完的金银珠宝，前程似锦，万人拥戴，一人之下，万人之人的地位，这是王者的风范。

现在的日子算什么，一只丧家狗，一个败家子？一个走投无路的乞丐，一个穷途末路的弃儿？

富贵渐渐地从刚才的茫然无措中清醒过来，认清现实，才能面对无助，而无助和孤独向富贵汹涌袭来时，他有点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竟一脚踩在了身后经过的一只狗的脚上，凶狠的狗如同一只丧家之犬，发出歇斯底里的吠叫，表达着它的领地和气势之争，士可杀不可辱，富贵踩了它的脚，这是天大的事，它务必要与富贵拼个你死我活。如果只是与一只狗拼个嗓门，富贵此刻正需要一场咆哮，倒也势均力敌，可恶的是，狗的主人，因自家的狗受到了欺负，也加入到了这场群战中，也不知道是人借着狗打架，还是狗仗人势，眼见着场面有些失控，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都是来不要钱看热闹的。有给狗叫好的，有给人加油的，更有人下起了赌注，就看是富贵这个人可以打败狗，还是那条有主人撑腰的狗可以打败富贵。富贵见惯了万花楼里为了争个姑娘打得不可开交的场面，当然，那是一掷千金的快感，是恃强凌弱的钱多得没处花的较量，他一直是个旁观者。可今日这亲身体验的争斗，却是富贵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战争”，第一次上战场杀敌，就是一条狗和一个主人，与他之间不怎么公平的较量，这之间根本就没有他一直向往的权谋之策，或者势均力敌的兵家之争，这只是一场笑话，一场让旁人看个热闹，下个赌注的笑话。也不会有人真的在意是人赢了，还是狗赢了！！

富贵意识到这个笑话后，愣是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呆，被狗找到了最佳战机，一口咬在了自己的小腿上，瞬间鲜血直流，旁人哄然大笑，纷纷叫好。真是有人哭来有人笑，富贵望着流血的小腿，和众人的嘲笑，一瞬间竟然真的想笑。

自己向往的王者之路，居然是和狗的一场斗争开始，自己向往的独立之路，居然是在遗弃和嘲笑中开始，自己所向往的权利之路，居然是从一群看热闹围观的人获得，可笑可笑至极，他笑着笑着，脑海中，出现了父王那一晚无奈的表情，那一战，真的是父王所选，还是如今日的人狗相争，早已不是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战，是为一群看热闹的下赌注的赌徒，不得不成为战场上厮杀的走狗。

父王，王者之争，是权利欲望的渴望，还是被逼无奈的一场戏？是为自保的逼上梁山，还是为天下苍生的见义勇为或揭竿而起？富贵越发看不懂父王，看不懂这父王曾挂在嘴边的天下和子民，更看不透活着和拼搏的意义。

有那么一刻，富贵想到了死，既然生不知其所忠，那么死又是为何求？若说几年前那场还复楼的梦魇，冲破了富贵对这现实世界的泡沫，那今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的冲击，绝不亚于那场游戏人间般的体验，这是更真实的，切身体会的痛，是对旧有世界观的瓦解，更是对自我信仰的重建。

我该信谁，谁可信我，我该靠谁，谁可靠我，我该像谁，谁可像我，我该去哪里，以谁为我的终点？谁说富贵迷人眼，迷人眼的，是不切实际的向往，和毫无目的崇拜。众人只见英雄的攀上高峰，未见英雄的逆风而行，英雄是世人眼中的完美主义，是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的象征，而枭雄则要为自己的狼子野心，历经更多人的不解，可同样是权贵的追求，为什么英雄的行为就令人称颂，枭雄则还要受尽指指点点。

富贵一直向往成为英雄豪杰，受人爱戴，至少像曾经的父王，他似乎从未真正理解过父王那一晚的决定，他本能地认为父王是护家心切不得已而为之，却不敢想象若父王背上背信弃义之名，自己是窃国大盗之子的可能。那样就违背良心，是不忠，可如果父王真是如此之人，不成为父王这般人物，不维护父王的荣耀，则是不孝。

忠孝可两全否？是为自己的野心，还是为天下？天下若都是这些狗仗人势，还要护天下吗，若自己不过就是丧家之犬，是先让自己活着，还是依然要抱有不负苍生的奢望？

此时的诗姨，站在万花楼的阁楼上，望着富贵的背影，不禁皱起了眉，他的背影，和平川老王爷真像。

欲知富贵离开万花楼后，还遇到了什么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