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磨坊

我家面粉蒸出的馍馍就是香


磨面机被拆走卖废铁的那一刻,父亲恋恋不舍地说了一句“再见了,老伙计”。父亲一辈子就干了一个营生——磨面,先是给生产队管磨坊,分田到户后又自己经营磨坊,四十余载磨坊春秋,磨的不仅是人间的烟火气息,更是一家的幸福生活。


曾经的磨坊


父亲出生在解放初,初中上了两年,就赶上了文化大革命,无耐的他,像大部分老三届一样,有的上山下乡,有的返乡务农,十五六岁,他便成了生产队的一名社员。


年轻时候的母亲和她的磨面机


老家虽然在川道里,但耕地条件却很差,曾经有这样几句顺口溜“挣死挣活不给王砭人干活,不是人背就是驴驮,不是上塬就是过河”。为了生活,父亲给生产队跑铜川拉大粪,四上桃曲坡水库参加水利建设,冬天寒风凛冽农田基建挖土方,夏天龙口夺食给生产队用脱粒机脱麦子。但不论是在生产队干活还是给邻居过事帮助,都是踏实吃苦肯干。正因为这一点,生产队将原来由两人经管的磨面坊交给了父亲,后来两个生产队合并后,仍由父亲一人管理。从此他便开启了四十多年的磨面生涯。


最后一个磨面机


七十年代,磨面机虽然由古老的石磨换成了钢磨,但产量非常的低,要人提着桶一桶一桶地来回倒换。除了钢磨还有给鸡呀猪呀打饲料的粉碎机和拉包谷糁的机器,父亲一个人要照看三个机器。他还兼任着生产队电工,管理着一百六十来户社员的生活用电。七十年代,家家户户除了灯泡外便没有了其他用电设施,所以每天晚上六点开电,十点再关,日复一日,月月按灯泡的瓦数上门收电费。农忙季节,父亲还要去生产队大场架线安灯,安装、维护机械,更不要说随时有人让他维修电线、换灯泡,辛苦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磨面学习两不误


四十多年里,磨房四易其地。开始只有一台电磨子,安装在村里的四圣庙。后来变成两台,又添加了一台粉碎机,规模扩大了,磨坊又迁到生产队的砖窑里。黑漆漆的砖窑在十五瓦的灯光照耀下,分不清到底是磨出的面黑还是窑洞太黑。为了让磨坊亮堂一些,生产队又专门在四圣庙的旧址上盖了三间两对檐的大瓦房。后来,父亲盘下了生产队的磨坊,拆旧建新,在家门口面朝南重建了磨坊。


磨坊剥壳机


父亲接手生产队的磨坊后,每天都要将磨机齐齐检查一遍,该加油的加油,螺丝该紧的就紧。特别是对两根磨辊的松紧,左右两边的宽窄度都要用薄铁皮插进去,调试到最佳状态。他说,这样才能是大家磨的快,麸皮大,面粉细。碰到有些年迈体弱的村邻磨面,父亲袖子一挽,提着桶上下给帮忙倒,磨完了,再帮忙把架子车推回家。


拉包谷糁的机器



曾经的我也年轻过


1981年,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能分的分、能卖的卖,大到一头牛,小到一张铣,或分或卖的都到了社员名下。父亲狠下决心,盘下了村里的磨面坊,还是那个机器,还是那个老瓦房,但此时父亲仿佛看到了生活的曙光。联产承包责任制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生产积极性,连年丰收,让曾经饱尝饥饿之苦的农民终于可以放开肚皮吃饱饭了。


有了剥壳机再也不用水淘麦子了


父亲的磨坊也一天比一天忙了起来。当邻村的磨坊还在使用着人工上料时,父亲咬咬牙换了一台半自动机械上料磨面机,既轻松了磨面的群众,而且磨出的面还白、出面率还高。父亲又结合自己多年的摸索,改造了拉包谷糁的设备,这一大胆的举措和创新改造,不仅节省了人力,也带来了生意上的兴旺。每年夏收前、过年前,磨面机黑明不停,父母亲两人连轴转。有时机器有了问题或是换钢辊,都是趁晚上 没人磨面了才维修安装,一根磨辊一百五六十斤重,他和母亲在高处抬上抬下。


磨坊的广告


    后来村村都有了磨坊,但经常有庄稼人不惜冒着被村里磨坊主咒骂的风险,走十几里地来父亲的磨坊磨面。磨坊生意虽然越来越好,但父亲却一直坚守着农村人的朴实与本分。那时候农村经常白天停电晚上才来,一些外村人把麦子拉来了,却发现没有电,这时父亲便说,你放到这儿,等晚上电来了我帮你磨好。偶尔有村里人说,晚上帮他磨面时,你偷偷装上一碗面他也看不出来。父亲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是淡淡地一句“人要讲良心,昧良心的事咱弄不了”。


中国好人村


一年冬天下雪后,门口的坡路虽然雪已扫净,但还有点滑。邻村新村的两家村民磨完面回家时因下坡路滑,连人带架子车都翻到了门口的铜耀渠中。渠水湍急,一车面带麸皮全被渠水冲走,人也受了惊吓。父亲急忙带伤者去村卫生所,母亲帮忙叫人拽上了架子车。幸亏伤者并无大碍,只是哀声叹气,一车面没了,吃啥呀!母亲安慰他们说:“不怕,不怕,只要人没事,比啥都强。这样吧,我明天磨上四袋面,你来拉。”当天下午,父母把四袋麦子清筛好,第二天磨成面,打电话让他们来拉,两家人回村,逢人就夸父母亲两口子心肠好。


诚信赢得天下。父母亲就是坚守着这样一个朴素的思想,几十年来,村里人都说父亲办事没麻达。我们村一组有一对孤儿寡母,母亲六七十岁了,儿子智力有问题,生活非常苦,有时连磨面的几毛钱也没有。而且他家的麦子也总是弄不干净,别的磨坊要么不给磨面,要么就是不停地弹嫌抱怨他家的麦子土大、麦秸多,影响别人磨面。但父亲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们每次来,父亲从不问有没有钱,像对待每个磨面的人一样,笑脸相迎,从不嫌他们的麦子不干净,磨完面象征性地收点或者干脆不收他们的钱。还有一个任姓小伙,精神有点问题,有一次他磨完面把钱都给了,但到傍晚又敲门,硬又给了磨面钱,父亲无耐收下后,隔天给了他父亲。遇到这种事,父亲总是笑着说,天下那儿都有可怜人,不敢欺负,沒钱的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2020年10月23日,富平一个收柿子的车翻在我家门口,父亲招呼乡邻帮忙抬车拾柿子




父亲诗社的档案

随着农村外出务工人员增多和农民生活水平提高,农民的餐桌上,大米白面等主食吃得越来越少了,肉菜蛋越来越多了。几次回家看到曾经热闹一时磨坊竟然静悄悄,父亲便说,这很正常,过去你一看谁家磨的面多,就知道谁的男娃多、劳力多,现在你一看谁家磨的面少,就知道谁家生活水平高,吃菜多,吃粮少。这就是社会的变迁,人类的进步!


王家小院变成文化小院

告别了磨坊,忙碌了一辈子的父亲又投入到了他的农民诗社,用农民话评农村理、议农村事、扬新风尚、剔旧陋习、追幸福梦。



父亲和伯父上报了


父亲的故事还没结束,周围还有无数像父亲这样的老人,他们的故事也同样精彩。他们都是伟大祖国不断强大的创造者和见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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