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灭
2025年的九月,林晚所在的“彩虹桥幼儿园”倒闭了。对她而言,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的结束,更是她倾注了八年青春与热忱构建起来的小世界,轰然倒塌。
八年前,24岁的林晚以实习生的身份怯生生地踏进“彩虹桥”。她从最基础的做起:给孩子们分发点心、哄睡哭闹的小朋友、清洗沾满颜料的小手。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独立带班时的手忙脚乱,也记得第一个扑进她怀里喊“林老师”的孩子带给她的巨大感动。她热爱这份与纯真心灵互动的工作,那种朴素的、创造性的快乐让她找到了价值。
她一路坎坷,却步履不停。从实习生到配班老师,她花了两年,细心观摩、努力学习;从配班到能够独当一面的主班老师,又经历了三年的磨砺,精心设计每一个教案,耐心与每一位家长沟通。她带的班级总是充满欢声笑语,她自己也成了园里的骨干。因为表现突出,在两年前,她被提拔为教学园长。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不仅要负责课程体系搭建、教师培训,还要应对各种行政事务。虽然辛苦,但她甘之如饴,看着幼儿园在自己的参与和努力下越来越好,她感到无比自豪。
事业的上升通道似乎正在她面前缓缓打开。怀着雄心勃勃的规划,她在工作之余拼命学习,终于在几个月前,成功考取了含金量颇高的园长资格证。那张薄薄的证书,在她手中却沉甸甸的,象征着她八年来专业能力的认可,也承载着她想要在幼教领域大展拳脚、甚至未来能创办自己理想中幼儿园的梦想。她摩拳擦掌,准备在新的学年里大干一场。
然而,时代的尘埃,落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就是一座山。就在她拿到园长证,踌躇满志之际,低生育率的寒潮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而来。幼儿园的生源持续萎缩,从最初每个班还能有三十个孩子,到去年只能勉强凑够二十人开班,直至今年九月,新入园的孩子屈指可数。资方无奈宣布:闭园。
一切雄心壮志,戛然而止。
彩虹桥幼儿园倒闭了,这并非孤例。根据统计数据,低生育率对教育行业的影响正在持续显现,幼儿园关停已非新鲜事。站在幼儿园门口,林晚看着工人们拆下那块绘着彩虹的牌子,曾经充满童声笑语的空间如今只剩下回响的脚步声和灰尘的味道。
她隐约知道大环境的变化:中国的出生人口在2022年跌破1000万后持续走低。这种人口结构的变化正真实地冲击着幼教行业,曾经热闹的妇产医院变得冷清,幼儿园则因招不到足够的孩子而纷纷关闭。
失业的实感如同缓慢上涨的潮水。投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的面试,对方在了解到她来自倒闭的幼儿园后,眼神总会多一分考量。朋友安慰说“幼教老师哪里都缺”,但林晚清楚,在生育率持续走低、幼儿园大量关闭的背景下,岗位竞争异常激烈。更深的焦虑来自年龄,32岁,在这个看似“青春饭”的行业里,仿佛已经站在了尴尬的分水岭上。
叮叮叮。。。电话铃声响起,“喂,小雨啊,什么事?”“姐,明天我生日,约了阿杰,思思一些朋友,你也来呗!”林语言今日心情低落,心想:也好,出去走走,吃个饭散散心。
生日在徐鼎记的包房进行,蛋糕,生日歌,蜡烛,许愿,一切本来还是挺开心的。不过随着闲聊的深入,话题不可避免地滑向了婚姻和生育。
“姐,你说你整天围着幼儿园里的孩子转,忙里忙外的,图啥呢?”小雨显然不知道林晚已经失业了,要是平时,林晚可是比较难约的,不是在教研学习就是在考证。她咬着吸管,语气里带着不解,“我反正想好了,不婚不育,保平安。”她掰着手指算给林晚听:“你看啊,我自己月薪就那么几千块,一线城市中产家庭培养一个孩子到大学毕业要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我连个好点的猫粮自由都还没实现,怎么敢想孩子奶粉自由?”
旁边做程序员的朋友阿杰(90后)苦笑一声,加入吐槽:“别说养娃了,996已经榨干我的所有时间,我连恋爱都没空谈。一想到如果有孩子,他生病我可能都没时间陪,就觉得还是别让他来受罪了。”他还提到,有调研显示双职工家庭陪伴孩子的时间非常有限,这加剧了育儿的焦虑。
另一位从事自媒体工作的95后朋友思思则从另一个角度补充:“我觉得吧,现在的人更看重自我实现了。我自己的人生剧本还没写好,干嘛急着拉个小的进来当配角?再说,我也害怕怀孕生育带来的身体变化,比如妊娠纹、漏尿这些,感觉社会对这方面的告知太少了。”
小雨立刻附和:“对对对!而且我觉得,如果不能保证给ta足够好的生活环境和教育资源,不能好好陪伴,还不如不生。这不叫自私,这叫负责任。” 她甚至提到一个网络流行词——“精神穷养”,担心自己无法摆脱原生家庭的某些模式,无法给孩子真正富足的精神世界。
林晚听着朋友们你一言我一语,这些观点她或在网络上零星见过,或从年轻家长口中听过叹息,但如此集中地从她亲近的、正值育龄的朋友们口中说出,带着鲜明的个人情绪,还是让她感到震撼。她理解他们的理性与无奈,这种理解却更加深了她自身职业价值被动摇的虚无感。她所热爱的、并视为事业根基的“与孩子相处”这件事,在宏观趋势和微观选择下,似乎正变成一种“奢侈品”,或者说,一种需要巨大勇气才能做出的选择。
“生育成本太高了”,这不仅是经济账,还包括时间、精力和个人发展的机会成本。林晚想起之前看到的数据,高昂的养育费用、职场对育龄女性的潜在歧视(例如育龄女性求职回复率可能更低)、以及“让孩子赢在起跑线”的教育焦虑,都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这些宏观数据和社会现象,此刻以最微观的方式体现在她个人的失业困境和朋友们清醒又扎心的对话里。
巨大的空虚感攫住了她。聚会结束后,她回到安静的出租屋,走到书桌前,桌上还放着一个孩子悄悄塞给她的、画着歪扭小花的石头。指尖拂过冰凉的石头表面,心里某个地方微微抽痛。对前路的迷茫,对过去付出的不甘,以及对自我价值的怀疑,交织成一张网,将她困在当下。表妹小雨那句“不婚不育,保平安”以及朋友们关于高昂成本、个人实现、身心压力的讨论,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她这个曾经的幼教人心上。她理解他们的选择,但这种弥漫性的社会情绪,却实实在在地碾碎了她的职业未来。巨大的失落感和价值虚无感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