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故乡

迈进21世纪的这二十余年,中国在科技发展、经济贸易、国际交流、民生民情等领域的卓越成就是毋容置疑的。我们真实地感受着居民生活质量实现了巨大飞跃,也目睹了高精尖技术艰难突破,以及脱贫攻坚全面小康。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些宏大的时代命题,而是真实发生在我家乡的一些变与不变,以及对此的思考。

我的家乡是安徽淮南寿县,一个贫穷但并不那么普通的小县城。它坐落于淮河以南的平原地区。有山但不高,绵延几十里,苍翠可爱。有河而且很温顺,新中国历史上几乎没有几例洪灾旱灾。此外降水丰沛,四季分明,气候适宜。那它的不普通在于什么呢?这里,是楚国的最后一个国都,古时候叫寿州、寿春。它是安徽省最早入选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三个城市之一,历史上4次为都,10次为郡。是楚文化的故乡,也是豆腐的发祥地。今天世界各国的中餐馆几乎都有一道名菜,叫麻婆豆腐,而这个豆腐就是刘邦的孙子淮南王刘安在我们寿县的八公山上炼长生不老仙丹时意外发明的。说到寿县文化就不得不说它的古城墙,寿县古城墙是我们历史上七大古城墙中保存较为完好的一座。城墙修建于宋代,古朴雄伟,气势磅礴。它不作为景区开放,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靠近它,在城墙上闲坐,在晚风中散步。我儿时就住在城墙边上的小区,仅仅隔着一条宽宽的护城河。小学时总在晚饭后和三五好朋友沿着城墙疯闹,陪同的母亲们就走在我们后面话着家常。

但是,在孩童天真的视角,在文化诗意的滤镜以外,掩盖不了的是寿县作为贫困县的事实。你可能很难理解这样一个历史文化名城,一个临水而建曾经繁华一时的国都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但事实是直到2020年,寿县人均GDP在安徽省县、市排名倒数第二。青壮年流失严重,工业发展疲软,文化旅游开发不尽人意。这其中有区划时机没挑好的政治问题,也有始终没找准定位的领导层面问题,以及如今安徽强省会战略,全省勒紧裤腰带支持合肥,其他地市有门路自己趟,没门路只能等,淮南位居皖中,自然无法像滁州、马鞍山那般获力于省外,于是,淮南转型不温不火,寿县始终也难以打开新的局面。总之,想让寿县脱贫,让寿县发展起来,非常非常难。

你们以为我接下来要说的是党中央脱贫攻坚专项小组为我们县制定了独特的发展方案,然后短短几年内寿县境况发生了巨大变化吗?不是的。

从脱贫攻坚这个名词传遍大街小巷开始,我就一直在期盼扣着贫困县帽子的故乡能在这波浪潮里获得关于发展的指引,拿回昔日的辉煌。全国脱贫项目如火如荼的时候正是我学业最紧张的几年,县里的学校医院政府部门都早已搬到城外,我可能半年才有机会到城墙看看。先说说城外,城外的变化就是除了多了几个居民小区之外,没有变化。至于政府角度的经济结构有没有优化,是不是加强了与外市的贸易往来等等我一概不知,但我知道学校里依然有很多来自农村的学生家中多子女,父母务农,经济状况极度困难。而学校方面除了国家统一政策下的学杂费减免,没有更多的帮扶措施。甚至贫困生资助的一个班4个左右的名额也是按成绩分配的,老师让我们填假的家庭收入,这是从年级主任到同学都默认的规则。我有朋友就是这个困难的情况,住校,在食堂吃饭永远只点最便宜的6元套餐,甚至经常一餐一个馒头了事。她曾提起过他们乡他们镇没有一个因为精准扶贫指导修起来的养殖场或者工厂什么的,倒是建了一个什么党委办公的小楼,村门口立了几个红红的歌颂党和农民的塑料牌。此外就没感觉有什么改善。我当时的感觉就是非常气愤,这什么破政策表面风光,轰轰烈烈,不过都是空套话,突破几个地区就开始大肆宣传,让这么多人“被小康”。不过后来,我的观点发生了变化。我一个叔叔就是寿县县委派到下面乡里的书记,相当于扶贫干部。我前些年过年去参观过,看过对比图,着实惊讶。土路没有了,都是崭新的柏油马路和水泥路;岌岌可危的破房子没有了,全乡都住上了漂亮的平房或者小洋楼,雪白的外墙上刷着鲜艳却不俗气的图案标语。小菜园大花圃随处可见,甚至隔几栋楼就有一片空地,有公园里那种齐全的健身器材,还有专门给老人家跳广场舞,打太极的大小广场。几条专门买东西的大街,超市医院邮局电影院,一点不输城里。叔叔他们还聊了很多发展规划等等,奈何我当时也没认真听,只觉得这真是好地方,我也想搬到这里住。至于我们古城墙的变化,从外观看就是多了很多漂亮的灯,护城河上的曾满是黄土的桥修缮一新,小时候爸爸带我去钓鱼的野鱼塘没有了,改成了连片的荷花池,河边的山坡种上了树和竹林,石板铺出蜿蜒小道,也有几个小广场上老人家舞剑拉陀螺健身。傍晚时分古城墙上的灯明亮而不刺眼,牵着小狗的老爷爷老奶奶听着收音机里的说书沿着小路从小桥走到广场,空气里弥漫着说不清的淡淡的青草香味。我在那一刻有些明白了,脱贫攻坚全面小康并不是一个只存在于新闻里的概念,但同时它也不是一个神话。它只是一个由无数普普通通的劳动者夙兴夜寐创造的更好的家园,只是一个个扶贫干部殚精竭虑用生命托举起来的让老百姓日子过得好一点点的朴素愿望。我叔叔前几年基本上都是三四个月回不了一次家,尽管那个乡距离寿县城区只有不到40分钟的车程。我曾天真地以为精准扶贫就是要让所有像寿县这样的贫困县迅速发展起来,如果没有做到就是政府办事不利,形式主义,官僚作风。但现在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其理想而幼稚的想法,那些领导层可能是已经绞尽脑汁仍无法全部扫清拦在寿县发展道路上的各种障碍,只好尽最大努力为留在寿县的庞大的中老年人群体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为孩子们争取更多的教育资源、教育经费,适度开发低迷的旅游业,保护文化遗产,兴修大型博物馆。尽管社会中还存在许多让人感到愤怒沮丧的现象,比如我那位同学似乎被遗忘的乡镇,比如城里翻修过程中被破坏掉的珍贵的老建筑,比如从寿县出来的大学生撕不掉的“小镇做题家”的标签。但可能我无法理解的愚蠢举动,我眼中的不尽如人意,已经是他们能力范围内的最好结果。

相比于夸耀脱贫攻坚的成果,我觉得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为此竭力付出的一个个真实存在但又被埋藏在时代进步褶皱里的普通人,不管他们身居何位,市长还是省长,农民还是工人,他们都是能力有限的普通人,他们会犯错,会有疏漏,他们的付出都值得被下一代记住。现在的中国已经不再苛求运动员一定要拿金牌,而是肯定他们的努力,那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以相同的态度对待这些同样为国为民的他们呢?为什么要拿贵州山区的发展和寿县比较,谴责中央不重视,领导不作为呢?而我们,又为什么永远在计较“被给予”的东西比别人少,而不知道拥有这些东西已经多么值得感恩?而不知道我们应该付出努力好好利用这习以为常但来之不易的一切?

我爱我的家乡,我的心里永远有一块净土封存着17年来与它相处的点点滴滴,曾受过伤但也曾被它治愈,曾嫌弃过但它永远在那里,向我敞开温暖的怀抱。这就是我被遗忘但从未被放弃的故乡的发展历程,它叫寿县,它值得被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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