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晚是赵小敏的花夜,送走了七大姑八大姨,她独自坐在床沿歇气,整整一天,双脚像在跳芭蕾,她取下挎包,一大摞红包横七竖八地挤在里面,她一张张地取出清点,一边回忆自己随出去多少,这次又收回来多少,看一下是否收支平衡,其实,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红包背后那份沉甸甸的情谊。
有几个好闺蜜都是随的八百,那是她们事先通过气的,意思意思就行,大家都一样,免得一碗水没端平。
突然,背面写着艾丽名字的红包映入眼帘,赵小敏呼吸急促,变得特别紧张,她突然想到今晚宴席上的一件事,十多年了,艾丽居然从来没来过她家!
艾丽怎么会一次都没来过她家呢?
赵小敏也觉得奇怪,特别的日子,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事呢,挫恼的念头一闪即逝,随即笑脸相迎,来的都是客嘛!
现在,她们的关系,只是闺蜜的闺蜜。
曾经,她们也是闺蜜。
现在,只是闺而不密。
这一点,赵小敏和艾丽心知肚明,大家都没捅破,她们的关系像半透明的薄膜。
中学时代,因为走得太近,因为锋芒太露,彼此曾经刺伤过,所以,那根刺,一直在肉心深处,被时间掩埋,但仍旧不舒服。她们谁都没主动提出要拔过。
艾丽和赵小敏住得近,又有共同的闺蜜,抬头不见低头见。
所以,艾丽结婚请了赵小敏。
赵小敏结婚,也请了艾丽。
礼尚,往来。
十多年了,艾丽从来没来过赵小敏的新家,居然一次也没有过!
每次她们聚会,都是在共同闺蜜那里,或者,赵小敏也随闺蜜去艾丽那里。
对于这个惊人的发现,后知后觉的赵小敏还是吓了一跳。
知道她们有刺,可不知道藏得这么深,还以为被时间溶解了!
有些朋友,疙瘩过了就过了;而有些朋友,疙瘩最后变成两人间厚厚的一堵墙。
今天艾丽在婚礼上莫名的挤眉弄眼,含沙射影也让赵小敏颇为尴尬不爽,当时赵小敏也没多想,只当艾丽现在是孕妇,脾性大,不和她计较。
新婚前夜,百感交集,过去的好的坏的都拿着放大镜在看。
赵小敏打开红包封口,上面赫然写着阿拉伯数字——“八百”。赵小敏揉了揉眼睛,生怕看错,又仔细凑近一看,没错,是“八百”,居然是亲闺蜜的待遇!
她的心里无比感动又无比歉意,她觉得太多了太多了,这怎么好意思呢?
前年艾丽结婚时,自己不也才随了六百吗?艾丽对自己实在太好了太好了,赵小敏受宠若惊,感动得一塌糊涂,有种觉得如此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之感。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她在心里谴责自己,当年的小疙瘩,人家艾丽那里,早就过了,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赵小敏右手拇指食指中指齐上阵,抬头望着天花板,探到红包里“毛爷爷”的边缘后,使劲往外拉,里面的“毛爷爷”哗啦一股脑都跑出来了。赵小敏的三根手指仍旧保持夹钱的姿势,她数了数,只有四张,然后赵小敏又检查红包,里面的“毛爷爷”已经没有了,赵小敏前前后后检查五遍,最后才不情愿的相信,艾丽给她的红包只有四百,而封口的背面明明是写的八百!
八百少了四百!
赵小敏脑海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会不会是艾丽弄错了?
赵小敏看着封口写的“八百”,那个刺眼的字眼,仿佛就像梦魇,周围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眼睛像被烫伤。
她真的不愿意往坏的方面想。
她仍旧不死心。
她迅速打电话给闺蜜王小二,她要找王小二证实,“小二,你还记得前年艾丽结婚时我给你说过,你们随份子八百,我当时因为困难而且和她关系不如你们铁,随份子六百吗?”
王小二说:“记得。”
“你知道吗,艾丽红包的封口上写的八百,其实只随了四百!”赵小敏委屈的哭腔。
“不可能哦!”
“千真万确!”
“今天来的时候我问过艾丽,她说你当时只随了四百,她还四百!”
“不可能!”赵小敏坚决说道。
“我封面写的六百,也随的六百!我这人做事一向谨慎,临到她家了,我还专门取出来检查了一遍!”
“是的,你做事一向谨慎。”王小二向着赵小敏。
赵小敏看着揉皱磨白的红包边沿,看着玩笑般的红包,突然明白了什么。
红包是别人用过的,粗心的艾丽甚至没发现封口处写的“八百”字样,就匆匆塞进四百。
连粗心都这么赤裸裸,这是怎样的不屑啊!
赵小敏觉得受到莫大侮辱,自己怎能遭受这样的待遇,伤伤心心哭起来,委屈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水,哗啦哗啦往下淌,红肿的脸模糊成一片。
记得艾丽结婚时,当时正值自己人生的低谷,刚毕业,除去房租水电,赵小敏省吃俭用硬从牙缝里抠出六百块份子钱,还专门买了一张新的红包,她从不用别人用过的红包装份子钱,即使别人不知道,她也坚决不用,那是对别人起码的尊重,更何况是朋友,用别人的旧红包随礼,那简直是一种侮辱!她还记得,她一笔一划地写下“新婚快乐,百年好合!”这样的祝福。
赵小敏还知道,人生大事面前,人是特别容易感动特别柔弱的,所以,说讨好也好,冰释也罢,艾丽结婚那天,赵小敏带上自己的相机,微笑着为美丽的新娘艾丽拍下美妙的瞬间。
原来,都是赵小敏一厢情愿,她不知道中学时代留下的疙瘩永远是疙瘩,永远无法解开,艾丽讨厌赵小敏!她把她们的关系想的太美好!她想多了!
花夜,什么都没把赵小敏惹哭,但是艾丽却在赵小敏心上深深插了一刀。
这一刀,彻底断送她们的情谊!
赵小敏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了,她很想很想质问艾丽!
退一万步说,如果自己果真因为疏忽大意随了四百,可婚礼上衷心的祝福和卖力的拍照该不会骗人吧!她该会感受到并感谢赵小敏吧!
赵小敏失声痛哭,悲痛万分!
理智冷静的王小二止住了赵小敏,叫她忍了,不要冲动,过去就过去了。
卧槽,我特么过不去!
电话那头的王小二一直耐心冷静地倾听着赵小敏的难受。
“敏敏儿,别哭了,我知道你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就当她粗心吧,而且是孕妇原谅她吧,再说明天你是新娘,眼睛哭肿了可不好看哦!”
是啊,眼睛哭肿了可不好看,明天就不是最美丽的新娘了,抽泣的赵小敏止住了哭泣。
“今天就把所有的不快都哭完了,以后就全是幸福了。”王小二劝着。不愧是亲闺蜜,这一招果真有效,赵小敏渐渐平复心情。
“谢谢你,小二。”
“呵呵,说这些,早点洗洗睡吧,做个最美的新娘。”
“嗯嗯。”赵小敏顺从地点点头。
2
“小二,我打算退出我们五人闺蜜群。”赵小敏声音仍旧低沉。
“就因为那事吗?”
“嗯嗯。”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二,这些天我终于想明白一个问题,其实艾丽一直讨厌我,讨厌我十多年了。”
“怎么可能?!”小二一脸惊讶。
“你是觉得读书时发生的不愉快还在那里吗?”小二像想起了什么。
“我以为过去了,其实一直没过去,至少在她那里没过去,那时候青春年少,不懂事,做了一些伤害彼此的事,我承认,年轻时的我真的比较讨厌,可我也有伤,她之所以没有和我断交估计也是考虑到你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相处,见面尴尬。”
“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征求你们三个的意见,我想彻底和她绝交!”
“你想清楚了吗,我们尊重你,其实没有多大不了的事,你想多了。”王小二温和里透着着急。
“我想清楚了,我来就是问问你们能接受不,免得以后因为我,让你们相处起来尴尬?”赵小敏声音低沉得快哭出来,声音像被关在喉咙里,眼睛红红的。
王小二还是第一次见赵小敏这样,心下也黯然。
“小敏,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这件事已经折磨我很久了,我们的疙瘩永远也过不去了。”
“也许是误会……”王小二继续劝道,有些苍白无力。
“小二,我理解你的好意,你别替她辩解了,我思前想后,觉得不是误会,一个偶然也许是偶然,但许多偶然在一起就是必然。”赵小敏深沉而决绝,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
“她十多年没来居然没来过我家一次,我一直以为是我们家最远的缘故!”
“上次鼓起勇气请求她帮忙,说要一张存储的硬盘,后来给我寄来一块电脑硬盘,卧槽,我要’一坨铁’干嘛,后面我自己花了钱装了外壳,心里挺郁闷,原来我们的关系还不如一块铁。”
“我们从没主动联系过!”
“也从没去过她的城 !”
“这些年对她所有的了解,都是听你们说的!”
“我们的交集,都是和你们有关,有你们才有我们!”
……
“小二,我想明白了,年少轻狂,都争强好胜,做了一些互相伤害的事,我以为过了,我自己过了,其实别人却没过,一经触发,又冒出来,扎得更深更疼。她真的讨厌我,可是这些年我也改了,我也不是原来的我了,谁都有过去,不是吗?”说着说着,赵小敏又流泪不止。
王小二知道事情严重了。
“小二”,赵小敏像喝醉酒似的提高分贝,“其实我算看明白了,你永远不能改变一个人对你根深蒂固的嫌恶,就像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她是讨厌我讨厌定了,人家聪明,人家不说,是考虑到中间还有几个朋友,可是我真的感受到了!再说人民币也不能保证人人都喜欢,人人都有过去,我现在不是改好了吗?我想重新开始,可是人家不愿意了!算了,我们缘分也就到此!我今天来就算对你们解释前因后果,让你们有个心里准备,我不准备这样疙瘩下去了,我要和她绝交,老死不再往来!”
赵小敏凭着这股冲动的决绝劲,掏出手机,点开“”闺蜜五人群”,“王小二你看好了,我马上退群,从此以后再也不参与你们。我只和你们剩下三个往来,虽然人生处处是中庸的灰色地带,还是允许我黑白分明一次!”
退群,删除好友,两秒钟,一个人从她生命力彻底消失。
眼泪仍旧不止。
哭过就好了,哭过就是晴天了。
3
有时候,任凭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另一个人对我们根深蒂固的嫌恶。
我们被讨厌了,相当于我们被无情的否定,扪心自问,自己就真的那么讨厌那么不堪吗?
谁没缺点,没缺点还叫做人吗?
最终,赵小敏选择接纳自己,好好和自己相处。
别人讨厌自己,自己还讨厌她哩。
赵小敏清楚得记得,按下删除键的一刻,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仿佛手有千斤重,可是时间慢慢推移,她渐渐察觉自己是对的,别人对自己的举动,并没有主动询问,你看,别人压根就不在乎你,你还在那里撕心裂肺,要死要活,不是可笑又可悲吗?
赵小敏痛快地想:你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你哩!终于可以明目张胆的讨厌你了,其实,我从十多年前就忍你了,老子特么忍受够了!现在真痛快,真惬意!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第一次觉得恨人还可以这么理直气壮,这么快意恩仇,这么轻松无比!
握不住的沙,不如就扬了它,这是二十多年不曾体验过的痛快。
她突然想到以前艾丽分享的一个故事,大意是我们人总是舍不得丢一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堆在家里又积满灰尘,拥挤不堪。
哈哈,艾丽,拜拜,我要把你扔了,拜拜,不送!
生活中,我们是否刻意去讨好过每一个人,到头来,却发现,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买你的账,总有那么几个不买你的账,不和你产生化学反应的人,比如:你为了取悦一个不喜欢的人,涎着脸对她好,各种好,一切好,可别人还是不喜欢你;你殷勤地在朋友圈点赞,点了不下几十次,可别人从来不回赞你一次……
下次,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关注别人,多关注关注自己,好好和自己相处,悦纳内心那个不完美的自己,不迎合,不刻意讨好,让世间的一切情谊顺其自然。
缘来,惜缘;缘去,随缘。
允许你讨厌我,也允许我讨厌你。
因为,你无法改变一个人对你根深蒂固的嫌恶,就像你无法改变与生俱来的基因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