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红了,而我的牙松动地愈加厉害了。
一
杨梅红了的时候,外公已经咽不下一滴杨梅的汁水了。食道癌的晚期,人命只能干耗。
我总不愿意去面对躺在病床上的外公。曾经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每天三顿酒,餐餐一碗白米饭,天天都有忙不完的活儿,怎么就那么无助地躺下了?!薄被下的身影,日益瘦小。
二十多天前,他还能坚持在门口的躺椅上躺一会儿。那个春光明媚的周末,我去看他。阳光轻柔地洒在他身上,白色布衣闪着微光。外公侧过头,干净地笑着对我说:“熬的过四月(农历),就会好起来了。”我见过他黑着脸凶别人,可是他从来都是笑着宠我。我也笑:“你总是喝酒,把胃喝坏了吧。好好养一养,好好吃药,就会好的。”我们都在回避,如果熬不过四月会怎么样。
院子里的杨梅由青一点点转红,外公每天只能躺在床上,甚至喝不下一口流质。妈妈从市场上买来早熟的杨梅,那是外公最喜欢的水果。乒乓球大的杨梅,色泽乌紫,刺尖圆润。外公的眼里流露出渴望,妈妈把杨梅放到他唇边,他咬了一小口,紧随而来的就是痛苦不堪的呕吐。
我打心眼儿里不想承认那个安静躺着的干瘪老头会是我孔武有力的外公。我盯着他床头小碟子里摆放的两颗杨梅,总觉得一个喜欢穿白布衫、腰上系大手巾的高大男人,裹着满身的热气正从门口大步走进来,一把抓起两颗杨梅,一口一颗,吃得畅快。
时,农历四月末。当地杨梅陆续上市。
二
少年时,趁着午休时间去杨梅山摘回一口袋青涩的杨梅。薄薄的一层果肉裏在杨梅核上,杨梅上的小刺硬得扎手粘手。只需看一看那青青的果子,便完美诠释了什么是“望梅止渴”。年少勇敢,尝一口,却酸得不敢咽下。
装着一兜杨梅回学校,是备足课间同学们混战的“子弹”。那小小的果子砸在身上、脑袋上的,是痛快的痛。
这样的捣蛋,原来在母亲少年时同样上演。只是,她运气不如我,被树的主人家抓了现行。年老的妈妈模仿着当年的主人家拍着大腿骂“小短命鬼啊”,笑得依然清澈。
妈妈爱吃杨梅,每年杨梅季总不忘告诉我们“桃子生病,李子送命,杨梅救命”,杨梅是个好水果。每年,她还会用白酒加糖泡一些杨梅酒,防治中暑是味好药。
三
从青杨梅吃到杨梅熟,从野杨梅吃到东魁杨梅,一年年,我已齿摇而发缟,种种水果中我依然期待着杨梅红。
江南人家俗语中的“杨梅红”,别有寓意。杨梅生长不易,小树种下多要四五年后方能挂果。于是,“杨梅红”也指长久付出终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