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历史小说《大河东去》 · 连载 · 三十八 · 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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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甘草店丰收在即,田野里,沉甸甸的麦穗在微风中轻轻地晃动着,热辣辣的太阳狠毒地烧烤着大地。田埂上,白杨树的叶子开始卷起来露出带蜡质的背面,以抵抗树干内仅有的一点水份的蒸发,缠丝蔓草却不顾一切地在脆弱的麦杆上攀爬着,浅紫色的花朵像一个个小喇叭,昂着头努力地伸向空中。

        午休后由陈副官在操场上给士兵们训话,讲什么三民主义革命精神的伟大意义,陈副官越讲六十一越听不进去,那些他听不懂的词儿像螺丝一样钻得他脑袋疼。

        "你们好好听着啊,三民主义是好主义,我去给团长添个茶!"

        他悄悄溜出团部,像一匹没配鞍具的马驹子,开始在土塬上乱逛起来。一窝蚂蚁正忙着搬家,黑色的小蚂蚁排着长长的队伍,正有条不紊地把一粒粒蚁卵从土坎下的麦田旁往高处搬,来来往往的蚁队比步兵的行军纵队还整齐。靠近土涧的地边上,一株半人高的自己长出来的葵花已经成熟了,硕大的花盘上,一层被太阳晒枯的花蒂下是一颗颗饱满的、略含些许水份的柔干的葵花籽。

        六十一拔出匕首一刀将花盘砍了下来,葵花杆子上一层细细的却很坚硬的绒毛扎在胳膊上,又痛又舒服。他在一棵粗壮的白杨树阴凉里坐了下来,开始品尝起今年最新鲜的葵花籽来。白杨树的树阴很小,随着太阳的转动,炽热的阳光很快又晒到身上,像针一样扎在六十一的脖子里,手臂上。他不耐烦地站起身来,几把将葵花籽全揣下来装进自己的马裤口袋里,顺手将已经空了的轻飘飘的花盘向土涧下扔去。正在崖畔下乘凉的一群野鸽子被突如其来的葵花盘子惊起来,鸽群打着卟楞顺着涧沟向东飞去。

        远处,东边的天空中,一朵巨大的云彩正在不断升起,像一座高大的山峰,慢慢向西压来。云彩的顶部是美丽的像白棉花一样的云朵,而底下却是浓重的乌黑乌黑的颜色,让人看着有点害怕,一道道闪电不时在云层中闪烁着,像一条条火鞭子不停地抽打着云朵,沉闷的雷声从远方慢慢滚来。云越压越低,越走越快,开始有风猛烈地从塬上吹过,雷声也越来越大。过雨来了?不,岂止是过雨,是冰蛋要来了!六十一拔腿向营房的方向狂奔起来,在他的身后,黄色的云头随着风和雷猛追过来,一颗零星落下的冰蛋打在他的脊背上,很疼。

        风越吹越大,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一下子黑暗下来,在一声声闷雷中,无数鸽子蛋大小的冰蛋从天而降,把大地和大地上的一切都打了个稀巴烂,一场百年不遇的雹灾就这样毫无前兆地降临在甘草店方圆几十里的土地上。辛苦了一年只等着收割的庄稼全完了,没有来得及进圈的牛羊也打死不少,茂密的果树叶子一片不剩地打入泥土中,光秃秃的树冠绝望地立在果园里。骑兵营马圈盖着一层薄瓦的屋顶打成了筛子,受惊的战马胡乱地尥着蹶子,将马粪和稀泥使劲溅到几个狼狈不堪的饲养兵身上。

        乌黑的云朵和狂风、闷雷一起把满腔愤怒发泄在甘草店后,又疲惫不堪地向西边兰州方向的大青山隘口慢慢飘去,虽然偶尔还有一两声雷声响起,但已经没有什么势头了。乌云过后,太阳重新露出脸来,刚才还让人冻得发抖的天气一下子又燥热起来,堆积在地上足有三寸厚的冰蛋开始融化了,一股股黄泥汤夹杂着石头、沙子、泥蛋子、树枝等各种杂物从塬上翻滚下来,又汇成一条又一条小河向北边的土涧冲去,土涧下不停地发出一阵阵可怕的咆哮,像一口沸腾的大锅,又像有一支千军万马的队伍在涧底奔跑。

        "报告!"

        传令兵慌慌张张往团长室跑来,从脚下到腰部全是黄泥点子。

        "报告团长,甘草店几个庄子的乡绅、庄头在营门口求见"

        "什么事?"

        "洪水……洪水进人家了,他们……"

        "驭……驭……"

        陈奇峰骑着一匹枣红马,在快到团长室台阶前时才使劲勒住了战马,强烈的惯性使马又向右前方挪了好几步才停了下来。

        "团长,附近几个庄子老百姓家里都进水了,有几户还塌了房子,乡绅们苦求队伍出去搭把手,救人、救家当!"

        陈奇峰跳下马来,汗水夹着雨水,军装上衣全湿透了。

        "不用见面了,六十一,传我命令,除值星官和哨兵外,全团官兵立即出发,进庄子救人!"

        "是!"

        六十一带着两个兵娃子向营门外跑去。

        "先一站……,哎,先一站……骑上马……"

        陈奇峰追在后面大喊着。

       

        铁碌退在从兰州通往定西的马路旁指挥着队伍堆一道土坎子,防止洪水越过路面漫进对面的庄子里。

        "唉……还是庄稼汉最可怜,你看本应当今年好好的一个收成,嘛,全叫冰蛋收过了!"

        他站在马路中间,手里拄着一把铁铣自言自语着。

        远处大青山方向,晚霞中三匹走马沿着马路踏着碎步快速走来,马背上骑兵的军服都干干的,显然他们运气很好,路上错过了冰蛋。看见佩戴中校阶级标志的铁碌退,领头的班长跳下马来行了一个军礼。

        "报告,我们是暂一师司令部传令兵,请问长官团部在哪里?"

        "噢,团部嘛,再往前走……碰到岔路往右手拐,上了塬就是"

        铁碌退没有回礼,拄着铁铣把子有心说没心说地回答着。

        三个人刚走,站在旁边的一连长王吾德凑了过来。

        "营长,你刚才没给上面来的人回礼"

        "回什么礼,老子在战场上拼命的时候他们还没养哈呢,几个没挨过枪子白舌头!"

        铁碌退一脸的不屑。

        "这么晚了来传命令,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情?"

        "好事情?我看是坏事情来了!好事情轻易盼不着来,坏事情不用盼,人家自己找上门来呢"

        铁碌退没有猜错,坏事情来了。

        马仲英撤退后,西军首领马廷贤从盐池、海原、静宁、通渭、秦安一路打过来,于一九三零年五月进抵甘肃东部重镇天水。此时驻防天水的国民军已经全部开入陕西、河南,城内只有保安团防守,马廷贤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占了天水城,自封甘肃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并联合陇东杂牌军陈璋部、陇西土匪鲁大昌部,伺机进犯省城兰州。代理甘肃省主席王祯在招抚无效的情况下,请求暂编第一师师长马麟率部抵御。马麟随即命令马忠义为前敌总指挥,以马峻部为主攻,马禄部为预备队,迅速向定西方向推进。

        谁也不想打仗,谁都想过太平日子。老百姓如此,军队也是如此,可军队生来就是用来打仗的,命令一到,躲也躲不过。全团立即进入战备状态,告假的军官第二天就被叫了回来,骑兵的鞍具、马刀、骑枪要逐一检查,那怕一截子不牢靠的蹬绳,鞍子底下一小块没清除的杂物,战场上也可能要了士兵的命。步兵的铲子、弹药袋、绑腿、被服要全部配齐,每一枝步枪的保养状态要细细过一遍,那可是保命的家什。

        老兵对打仗早就没了新鲜感,打就打呗,有便宜就上,没便宜就跑,跑不脱还有一个好办法~~~投降,反正甘肃的各路军阀都缺兵,跟着谁打仗还不是一样混口饭吃!没上过战场的新兵一个个兴奋得睡不着觉,又高兴又害怕,对着敌人而不是靶子放一枪,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马峻手下一个步兵营,两个骑兵营,敌人不同,打法不同,力量的使用也不同。这次的对手是西军,宁海军又是从西军里分出来的一个枝杈,许多中下级军官都互相认识,有些士兵来自同一个县同一个乡甚至同一个村,他们在战场上相遇会发生什么情况呢?会不会像以前宁海军同马仲英的部队交手时,宁海军不少中下级军官、士兵由于痛恨国民军的压迫而朝天放枪甚至临阵哗变呢?这一仗该怎么打马峻自己心里七上八下也没了主意,但自己的心虚又不能让手下人看出来,否则大家一看团长都心慌着呢,就更没把握了。

        "六十一,陈副官呢?"

        "阿巴,陈副官到步兵营去了,说是和士兵们扯一会干淡"

        "走,我们也去转转"

        营房前的空地上,步兵营的士兵们正在擦拭自己的枪械,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难闻的枪油味道。陈奇峰蹲在士兵们中间,一边擦枪一边和大家唠叨着。

        "你们说这次老西军打兰州城对着啦?"

        "我看不对,人家尕司令打的是国民军,因为国民军欺负老百姓,西军现在打兰州到底想做个什么?"

        "我看打一下也好,兰州城里的有钱汉们闹美了,打他驴日的杂疙瘩!"

        "你这和土匪有啥两样?人家有钱汉的钱也是自己挣哈的,没偷没抢,凭什么打人家?"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陈副官,你过来!"

        大家一看团长来了,全都不说话了,一个个低下头忙着自己手里的活。陈奇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马峻跟前,两只手上全是肮脏的枪油。

        "奇峰啊,师部催得紧,明天就往定西走了,这一仗怎么打你有何想法?"

        "团长,我也正在琢磨,还没想好!"

        "午饭后到团部,除了王金山,顺便把几个营长都叫上,我们一起开个诸葛亮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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