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岁要插队到山东省的寿张公社的张习生产大队。
我们市革委会组织了盛大隆重的欢送会!高音喇叭唱着洪亮的《东方红》,然后是县革委致欢送辞!横幅红旗飘扬,写着:到农村去,接受广大人民群众的再教育。锣鼓喧天从远处传来。
方胜对市革委主任说:“幸亏消息传来得早,我业已吩咐底下秧歌队扭过来了。”锣鼓声一波过去,一波又响了过来。前面是秧歌队,他们扭得如花样。最后面是县上独眼龙耍小驴的,这种外形很滑稽的小驴是以油纸彩纸和竹枝扎成的,正套在扮成老寡妇的独眼龙的腰上。
扎匠心 灵手巧,硬把那只纸驴扎活了,骗得过人们的眼,远看过去都争说那是真驴;那驴的两耳、头颈、尾巴和四蹄都装着灵活的机钮,独眼龙只消挺挺肚皮,翘翘屁股,它便煞有介事的刨动蹄子,悬空走动起来,配上一只敲响的木鱼,连蹄声全听得见了;小纸驴的头来回欢快地摇。
插队的我们排队即将乘车出发了!我们背着简单的行装,与前来送行的亲人朋友抱着哭别,在欢快的锣鼓喧天中我们就要离开我们生活的大城市奔向未知的农村去插队了。
经过长时间的颠簸,我们终于到了要插队的房山县城极目四望,看见的只是一个屠宰场、城墙和少数几个类似兵营的工厂的门墙,四处都是破屋、黑到和尸布一样的旧壁、白到和殓巾一样的新墙,四处都是平行排列着的树木、连成直线的房屋、平凡的建筑物、单调的长线条以及那种令人感到无限凄凉的直角。
地势毫无起伏,建筑毫无匠心 ,毫无丘壑。这是一个冷清、死板、没有风景可言的偏僻小县城。再没有比对称的格局更令人感到难受的了,因为对称的形象能使人愁闷,再加上化不开的乡愁,更是悲伤的根源,失望得使打呵欠。远处的县医院地处县城一个角落,靠着一座冷峻的大山。
人们如果能在苦难以外还找得到更可怕的东西,那一定是离开亲人使产生的乡愁了!我们要插队的路就是医院旁边的一条山路,不久就在那陡峭直下的小山路里步行到插队农村去。
我们下车后简单地休整,虽精力得到好恢复,可是感到又害怕又气。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我第一次真正感到疲倦起来。我经过的那么一段漫长的旅程,起先似乎并没有使我觉得身子怎样疲乏。可后面还有十几里的山路要走呀,那才是更疲劳的挑战哩!
我们是多么从容不迫地一步一步走过一段陡峭的山路呵!后面的山路好走了。因此,我们又跑起来了,可是路实在很长。因为我们走的这条路根本通不到我们的插队知青点,它只是向着寿张公社,接着仿佛是经过匠心 设计似的,便巧妙地转到另一个方向去了,虽然并向着公社走,可是感觉也一步没有靠近它。每转一个弯,我们就指望山路路又会靠近公社,也就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才继续向前走着。尽管我们已经筋疲力尽,我们却决不愿意离开这条山路。
再说这个山路居然这么长,也使他感到纳罕,它仿佛没有个尽头似的。我们走啊走的,只看到一幢接着一幢的式样相同的小房子,破旧的窗玻璃,朦胧的雾,很少行人。
我们走了几小时,即将累垮时,看到张习大队派人赶着马车来接我们了!我们欢呼雀跃,乘马车到了张习生产队。
我先被临时分到张兴家,队长指派一农民青年领k我去张兴的自留地里去找他。农民的自留地是生产队以养猪草的名义,把生产队里的荒地分给社员来种。
张兴正在他的自留地里干活。他挺拔英俊,是公社里的工厂里的团支部书记。他那天利用公休日,从早上一直干到太阳当顶。他的自留地的庄稼长得特别好。青青的麦苗,肥大的莲花白,嫩生生的豌豆苗,雪白的圆萝卜,墨绿的小葱,散发着芳香味儿的芹菜……一畦畦,一垅垅,恰好配成一幅美丽的图画。精巧的安排,不浪费一个小角落,细心的管理,全见主人的匠心 。只有对庄稼活有着潜心研究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因地制宜、经济实效的学问。
张兴这块只有一分的自留地,不是一块地,简直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这是他的心血和骄傲。这些年来,他所在的生产队的庄稼越种越不如前几年。而他的自留地的“花”却是越绣越精巧了。
我们见面,张兴与我热情握手言欢迎。我看他三十多岁,面色红润白净,眼明澈,宽隆额头,鼻梁高挺,下巴坚挺,胡须刮得青净。魁梧身材,着中山装,脚穿黄胶鞋。手戴上海牌手表。声音洪亮地对我说:“你来欢迎,以后有什么困难给我说。走,收工!给你接风去。”他推起他的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与我有说有笑地领我往他家走去……